宴會廳外，月光透過蘋果樹的葉間，灑下斑斑駁駁的影子。
方丹和阿德萊德的腳步，在空蕩蕩的庭院中，顯得格外清晰。而在府邸中不時傳來人群的歡笑聲，偶然打破寂靜的氣氛。
“公主殿下，這些是龐薩丁種植的蘋果樹。每年秋天的時候，農夫們會在這里采摘蘋果，然后制成蘋果酒，作為他們過冬的儲備。”
“這些農夫是諾曼底人嗎？”
阿德萊德看著蘋果樹。
“不，不止有諾曼底人喝蘋果酒。”
說到這里，方丹指向了外面。
借著今夜的月光，可以看到低矮的院墻外，滿是連綿起伏的葡萄藤架，如同一道道墻般立在田野上。
“那里是龐薩丁家族的葡萄園，您在宴會上喝到的酒，基本都是他們這里出產的。”
“哦——”
阿德萊德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來時的問題。
她問道：“那為什么我在過來的路上，沒怎么看到葡萄藤呢？照理來說，香檳應該到處都是葡萄吧。”
“去年是這樣的。”
方丹點了點頭。
這位公主的觀察還挺仔細。
“但是今年因為凱奇家族的調整原因，他們準備將這里打造成一片農田，這樣子更加有利于香檳的發展。當然了，我們也為您和您的兄長，提前準備了一些香檳酒......”
“所以，你當時為什么會看著我？”
“啊？”
聽到阿德萊德的問題時，還準備接著介紹下去的方丹，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著阿德萊德，完全沒想明白這個無厘頭的問題是哪來的。
“下馬車的時候。”
阿德萊德露出了好奇的態度。
“你不覺得，直接面對一位貴族，而不表示謙卑，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情嗎？”
看著阿德萊德咄咄逼人的模樣，方丹并沒有后退，只是微微欠身。
“公主殿下。”
方丹說：“在下只是一名軍官，并不懂貴族的那些禮儀。”
“果然。”
聽到方丹的回答，阿德萊德忽然笑了。
她如此莫名其妙的態度，讓方丹不由得覺得，孔代家族的人或許腦子都有點問題，都是偏混沌的那種。
大部分人或忠誠，或貪婪，但是其行為至少都有跡可循。
但像孔代家族這樣的，還是少見。
“如果平時一個不是貴族的人，敢這樣子看著我的話，我會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的。”
這么變態？
方丹不得不感到好奇了。
他記得，這些貴族平時都有專人服侍，從吃飯到更衣，都是要和仆人們接觸的，總不至于對仆人也這樣吧？
“那您的侍從呢？”方丹問道。
“他們也能算人嗎？”
阿德萊德反問一句，讓方丹愣住了。
從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看來，這句話不像是演的。
非常貴族味了。
方丹出于好心說道：“雖然他們的地位不如您，但好歹也是人，您這樣輕視他們的話，對您自己也會有不利。”
這一席話，讓阿德萊德忽然笑了。
她的指尖輕輕抬起，用袖口雪白的蕾絲邊掩住半張臉，眼睛彎成了狡黠的弧。
在方丹的眼里，她實在是有些像狐貍。
“你的話像伏爾泰說的。”
阿德萊德笑著說：“沒想到一個說不懂禮儀的軍官，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看來你還是在騙我。”
“您見過伏爾泰？”方丹問道，“他不是在1778年就去世了嗎？”
“在他去世之前，我去瑞士見過他。”
提到伏爾泰的時候，阿德萊德似乎來了些興趣。
“他在瑞士講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人權、君主立憲......老實說，那些東西很新穎，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知道這些，你不是剛剛處理了特魯瓦的共和分子嗎？他們也是伏爾泰的擁躉。”
說到這里，阿德萊德的目光中，已經出現了一絲異樣的光彩。
她看出來了。
方丹不是傳統的軍官。
現在，她要看看方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我只是偶然得知那些知識罷了。”方丹說道，“至于特魯瓦那邊，我只是奉命行事。”
“這些話我不想聽。”
阿德萊德揮了揮手。
她自覺已經明白了。
“你其實內心是支持共和的吧，方丹，而且你還是去過美國的。”
說到這里，阿德萊德走到方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隨后戳了戳他胸口的口袋——
堅硬的觸感傳來。
裝著煙絲的盒子，和阿德萊德的指尖碰撞，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你、拉法耶特、博阿爾內都一樣，你們身上都有一股煙味。只要聞到你們的味道，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是共和派。”
壞了，好像被發現了。
方丹此時冒出了這么個念頭。
孔代家族可不是什么革命派。
作為老封建派，孔代家族一直都反對革命，尤其是現在的孔代親王，更是鐵桿的保王黨，其言論更是逆天，希望讓所有法國人都給國王陛下做牛做馬。
“我沒有針對你的興趣。”
阿德萊德卻忽然話鋒一轉。
“我對我的家人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禁止我尋歡作樂，不讓我喝酒，不讓我看戲劇，還想把我送到修道院里。如果他們不去死的話，我就得一輩子被他們束縛了。”
這......
聽完這番話，方丹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都是原生家庭的問題。”
“原生家庭？”
這個新穎的詞讓阿德萊德有些奇怪。
“總之，您的意思是，只要您的父親和兄弟還掌握著權力，他們就會一直管束著你，對吧？”方丹問道。
阿德萊德點了點頭。
她現在能理解這個詞了。
方丹接著說：“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
“結盟。”
阿德萊德打斷了他，替他說出了最后一個詞。
她說：“我需要你幫助我，讓我和拉法耶特搭上關系，這樣子的話，說不定將來我能獲得自由呢？”
方丹低下頭，沉默了片刻。
好像是挺誘人的。
不過，這和方丹有什么關系呢？
拉法耶特侯爵是方丹的上司，和方丹也暫時同屬一個陣營，但這不意味著方丹就必須盡心盡力。
人總得給自己做點打算吧。
“那我可以有什么好處呢？”
“好處？”
阿德萊德皺起了眉頭。
“我們這一次巡查，每兩周都要亨利寫一份報告交到巴黎，如果這份報告寫的不好的話，你可是要完蛋的，方丹。”
壞了，自己這是被要挾了。
眼見形勢不妙，方丹立刻謙卑恭順了起來：“我一切都依您所說的做。”
“嗯，行。”
頗為滿意的阿德萊德點了點頭。
“過幾天我想去那邊的林子里轉轉，到時候你來安排一下行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