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掀開銅鍋雞的剎那，沈母的驚呼驚飛了檐下的雨燕。八仙桌上擺著雕梅扣肉、雞豆涼粉，青花瓷碟里碼著半透明的麗江粑粑，蜂蜜正沿著鎏金花紋緩緩流淌。

“落落嘗嘗這個?！爸芤虒y筷塞進沈落掌心，指尖的老繭蹭過她手背，“小淮天沒亮就去忠義市場挑菌子，你看他耳朵根還沾著松針?！?

沈落抬眼望去，周季淮正歪頭擦拭銀酒壺，小麥色的耳尖泛著可疑的紅。他父親從里間捧出纏著紅綢的銀器，笑著對沈父說：“煅銀講究'三火七心'，這把壺得用蒼山雪水養足七日?！?

石板路被夕陽泡成暖金色時，周家父母帶著沈家夫婦往東河戲院去了。周季淮拎著牛皮紙包追出來，檐角燈籠在他肩上投下流動的光斑：“我媽讓我送你們去四方街?！?

“是我們送你們吧？“珊瑚色裙擺從照壁后轉出來，黎沫沫咬著麥芽糖挑眉，“路癡帶路癡，當心繞進三眼井當落水鬼。“

沈落怔怔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她編著七彩絲線的臟辮，耳墜是用東巴紙折的蝴蝶，手腕纏著七八串銀鈴，笑起來時虎牙閃著蜂蜜的光澤。

“這是黎沫沫，三川壩最野的百靈鳥?！爸芗净磳責岬娜樯热M沈落手心，“她阿爺是最后一位東巴經書傳承人?！?

“早聽說周季淮認識了一個畫畫特別厲害的網友，總盯著手機，在外面玩也總是舉著手機拍來拍去，說要給大畫家提供素材，我們都擔心他被騙，沒想到你真的來周城了，他怕你一個人害羞尷尬，讓我來陪你一起逛古城，我看害羞的另有其人。不過沈落你也太漂亮了，皮膚這么白，像洋娃娃一樣！要不就我們兩個一塊，不要周季淮了......”

果然像小鳥一樣，好可愛的女孩，沈落徹底愛上了南方，別樣味道的美食和小太陽一般的朋友。

暮色剛染透飛檐，四方街的燈籠便一盞接一盞亮起來。暖黃的光淌過青石板的紋路，在玉河水面上碎成流動的琥珀。穿七星披肩的納西老嫗支起銅鍋，乳扇在炭火上卷起焦糖色的裙邊，甜香追著戴銀鈴的少女跑過石橋，驚得河燈里的燭火輕輕搖晃。

銀匠鋪的捶打聲不知何時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藍月谷」酒吧飄出的手鼓節奏。河燈鋪滿中河水面時，黎沫沫早已擠進打跳的人群。

周季淮突然扣住沈落手腕，指尖的銀戒硌得她脈搏發燙：“你別介意，最近旅游旺季，古城里人太多，怕你走丟。“

烤乳扇的焦糖在舌尖炸開，沈落被燙得吸氣。少年低笑著遞過竹筒冰粉，袖口掠過的檀香混著銀器鋪特有的金屬冷意：“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貢山雀?！?

萬千河燈順流而下的瞬間，周季淮忽然傾身靠近：“納西奶奶說，每盞燈都要說個謊才能漂得遠。“他睫毛上跳動著細碎火光，喉結在陰影里滾動，

“比如我說帶你來看燈——“

“那你現在說的就是謊話？”

沈落轉頭瞪他，卻撞進他盛滿燈火的瞳孔。他低笑一聲，喉結在陰影里滾動，

“是啊，比如我說帶你來看燈，其實是想讓你眼睛里的光比燈更亮?！?

石板路硌得腳底發麻，可男孩眼睛的熾熱讓沈落忘了疼。三人趴在石橋上看千百盞河燈順流而下，周季淮輕聲說：“每盞燈都能偷走一個秘密，但我的秘密太重，怕把紙船壓沉了?！?

他的銀鈴串與萬家燈火共振，在夜色里譜寫著無人知曉的秘語。

沈落望著順流而下的燈河，突然想起父親說過，周家銀器鋪的門環是照著玉龍雪山輪廓打的。此刻少年的側臉沐在暖光里，竟比雪山頂的月光更讓人目眩神迷。黎沫沫輕輕唱著民謠。

擁有繁星夜晚和暖黃燈光的古城太美麗。沈落覺得今天應該是吃多了酒釀湯圓，暈暈的，她突然不敢看周季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