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刺骨,身上的熱氣一下子沒了。
三月的伯明翰,夜風刮在臉上,生疼。
羅夏咬緊牙關,在又臟又臭的水里拼命劃水。
這身體好像比以前結實,求生的本能讓他豁出去了。
但他還得拽著陳黑子。這家伙嗆了很多水,凍得幾乎沒氣,羅夏死死拉住他才沒沉下去。
慳哥胳膊上的槍傷更麻煩。
冰水泡著傷口,血不斷滲出來,染紅了周圍的水。
他沒吭聲,咬牙用沒受傷的胳膊劃著。
河水又冷又臟,混著鐵銹和垃圾的臭味,讓人惡心。
羅夏感覺力氣在流失,身體越來越冷。
這樣下去不行,三個人都得凍死淹死。
羅夏努力睜大眼睛,在黑暗里搜索能爬上去的地方。
就在快撐不住時,他看見岸邊有個緩坡,連著一個廢棄碼頭。
羅夏拼盡最后一點力氣,先把快昏迷的陳黑子推上岸。
陳黑子軟綿綿地癱在坡上。
羅夏手腳并用地爬上去,回身去拉慳哥。
慳哥也咬著牙,用那只好胳膊幫忙,兩人總算都上了岸。
三個人都癱在爛泥里,說不出話,只是拼命咳嗽,把嗆進去的臟水咳出來。
冷風吹過,濕透的衣服緊貼著身體,凍得他們牙關打顫。
這里看樣子是個廢棄的碼頭倉庫區。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幾個破敗倉庫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煤煙和河水的腥臭,四周安靜得讓人心慌。
遠處隱約有警笛聲傳來,提醒他們危險還沒過去。
羅夏喘了幾口氣,強撐著坐了起來。
不能待在這兒,得趕緊回華人幫的地盤。
他看了看慳哥的胳膊,傷口還在流血。
他二話不說,撕下自己濕襯衫里還算干凈的布條,用力給慳哥重新扎上,想止住血。
陳黑子縮在一邊,臉煞白,還在不停哆嗦,看樣子嚇壞了,也凍壞了。
羅夏看了看四周,回想著腦子里伯明翰的地形,對著剛才跑過來的方向,心里定了條路。
得繞開大路,躲著警察。
“走,還能撐住嗎?”羅夏拍拍陳黑子的臉,又看向慳哥。
慳哥點點頭,掙扎著站起來。
陳黑子也哆哆嗦嗦地扶著旁邊的破木箱站起來,緊緊跟在羅夏旁邊,好像這樣能安全點。
三個人互相攙著,一瘸一拐地鉆進岸邊的黑影里。
他們順著廢棄的鐵路線走,穿過堆滿垃圾的窄巷子,盡量貼著運河邊黑燈瞎火的地方走。
路燈很暗。偶爾有點亮光的地方,他們趕緊躲進更深的黑影里。
路上看到的景象,讓羅夏更明白了這是個什么世道。
破房子的墻上全是煤灰,窗戶要么破了,要么釘著木板。
偶爾能看見沒活干的工人,或者醉鬼在街角晃蕩,眼神都是空的。
空氣里好像飄著一股子窮酸和不安生的味兒。
這就是戰后的伯明翰,亂糟糟,窮,讓人喘不過氣。
羅夏心里那股往上爬、捏住自己命運的勁頭更足了。
在這種地方,不狠點,活不下去。
他們走了快一個鐘頭,每一步都費勁。
濕衣服貼在身上又冷又沉。慳哥的傷口一陣陣疼。
陳黑子差不多是讓羅夏半拖半架著走的。
總算,前面有條稍微有點人氣的街了。
街還是很窄,很臟,但路邊掛著幾個歪歪扭扭的中文招牌——“李記洗衣”、“雜貨林”。
黃燈底下,能看到幾個華人在門口或街口轉悠。
這里已經是華人幫地盤的邊上了。
街口守著幾個年輕人,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像是幫里跑腿的。
他們看到羅夏三個人這么狼狽,特別是看到受傷被扶著的慳哥,臉上都是一愣。
有人快步過來,小聲問:“慳哥?你們這是……”
羅夏沒說話,擺擺手讓他們讓開。
那幾個人看到羅夏冷冰冰的眼神,還有慳哥發白的臉,也不敢多問,趕緊閃到一邊,看著他們往街里走。
穿過這條街,后面是一片更擠的地方。
華人幫的老窩就藏在一家不起眼的洗衣店后面。
羅夏扶著慳哥,帶著丟了魂兒的陳黑子出現在門口。
洗衣店后面擺著幾張桌子,一些幫里的人正在打牌、抽煙、小聲聊天。
他們看到這三個人,特別是慳哥胳膊上的血和濕透的狼狽樣子,全都愣住了,屋里一下炸開了鍋。
屋里先是一陣死寂,接著就徹底亂了套。
“慳哥!怎么回事?”
“其他人呢?阿明他們呢?”
有人看見了慳哥胳膊上的傷:“天哪!受傷了!”
留下的人一下子明白了,今晚肯定是栽了,而且栽得慘。
出去了二十多號人,就回來三個,帶頭的慳哥還掛了彩。
震驚、憤怒、害怕,各種情緒在不大的屋里傳開。
有人小聲哭了,想著沒回來的親人或者朋友。
有人攥緊拳頭,低聲罵著該死的愛爾蘭佬。
更多人圍上來,吵吵嚷嚷地問“老友酒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場面亂糟糟的。
“都讓開!讓開!”幾個看著像管事的人擠過來,趕緊把他們三個弄進旁邊一個小房間。
有人手忙腳亂翻出個破急救箱,拿碘酒和紗布給慳哥處理槍傷。
條件雖然差,總比讓傷口泡在臟水里好。
另一個人端來了熱乎乎的姜湯,又找了幾件干衣服讓他們換。
陳黑子接過干衣服,手還在抖,眼神發直。
他下意識挨著羅夏坐下,緊緊靠著他。
羅夏默默脫下濕透的衣服,換上干燥但不怎么合身的。
他接過姜湯,一口口喝下去,熱湯讓身體暖和了點,腦子也更清楚。
羅夏沒理會外面的吵鬧,也沒急著解釋。
他只是銳利地掃視著屋里的人,分析著現在的局面。
這次損失這么大,帶隊的慳哥肯定跑不了責任。
自己救了人,可人微言輕,說的話不一定有人信。關鍵是,“陳先生”會怎么看?
他知道,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可能決定他們三人的死活,也決定自己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門口又擠過來幾個人,看樣子是沒去行動,但在幫里說話有點分量的。
他們盯著慳哥,也掃了羅夏幾眼,語氣急躁。
“慳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們的人呢?”
“怎么會搞成這樣?是不是有內鬼走漏了風聲?”
質疑甚至指責的聲音越來越清楚,大多沖著帶隊的慳哥。
慳哥臉色發白,嘴唇緊閉。
胳膊上的疼和心里的壓力讓他幾乎說不出話。
這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穿著深色長衫,面容瘦削,眼神看著有些陰鷙。
他一露面,原本吵鬧的屋子立刻安靜下來不少。
這人是這里的負責人,都叫他“福伯”,據說是“陳先生”的副手之一。
福伯的目光掃過狼狽的三人,在慳哥受傷的胳膊上多停了一下,臉色更沉了。
“先處理傷口,換好衣服?!彼曇舨桓?,卻帶著一股勁兒,讓人不敢反駁。
“陳先生很快就到,他要親自問話?!?
屋子里的空氣一下子繃緊了。
所有人都明白,決定命運的“審問”要開始了。
羅夏感到手心微微有點濕,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