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立儲？”

胤祥問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雍正則站起身來：“沒錯，秘密立儲！”

“走，十三弟，去你客院！”

“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說說話，今晚，你我兄弟倆抵足而眠，還有，以后私底下還是以四哥相稱，不要加皇上二字，聽著別扭！”

雍正說著就往外走去。

胤祥跟了來：“這不妥，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

“這是圣旨！”

“是最大的規(guī)矩！”

雍正不容置疑地回道。

“那臣弟遵旨！”

胤祥說著就先下了臺階，踩在雪地上，呼出一團(tuán)白霧來：“四哥，這天真冷！”

“是啊，也不知道，弘歷今晚歇息于宮內(nèi)值房，會不會受冷。”

雍正突然有些后悔讓弘歷跟著老十六和老二十一一起肅護(hù)宮禁，而為此回頭看向送他們出來的四福晉說：

“你告訴一下弘歷院里的格格，讓她們準(zhǔn)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先跟你一起搬進(jìn)宮，先住在空置的永壽宮，以后，弘歷就由你親自帶著。”

四福晉忙稱遵旨，而喜形于色地說：“謝皇上成全！”

胤祥這里不禁一笑，四福晉就是將來的皇后，她親自帶弘歷，個中代表的政治意義不言而喻！

在接下來，胤祥真的與雍正抵足而歇起來。

這主要是因為，雍正在康熙諸皇子中，屬于漢文化接受程度最高的皇子。

所以，對于漢人士大夫抵足而眠以表情誼深厚的行為也非常熟稔，更是樂于效仿。

沒錯，與某電視劇不同的是，在真正的清朝歷史上，雖然組織文人編書的事常是老三胤祉在做，但其實漢學(xué)造詣最高的是雍正。

而老三胤祉，反而在騎射上最好。

要知道，歷史上的雍正非常愛cosplay漢服，常常在宮中把自己裝扮成漢人樣子，也常以中國皇帝自居。

他在《大義覺迷錄》中，就反復(fù)強調(diào)這點。

在這方面，與康熙不同。

而雍正在與胤祥躺下后，也因為才成為皇帝的緣故，所以即便天已非常晚，還是沒有困意，而是興奮地暢想著將來的大計。

“十三弟，你聽過一句話嗎，叫胡虜無百年之運？”

雍正突然在這時問起胤祥來。

胤祥也把兩眼睜得大大的：“聽過，出自宋濂的《諭中原檄》，但四哥，這不過是書生之見，你不要太當(dāng)回事，北魏不就有近一百五十年國祚，不算由其分裂的東西魏的話。”

“你呀，跟他們一樣，總是小瞧漢人，說其書生之見，但這書生之見其實也大有深淺。”

“就你提到的北魏，為何能過百年，原因無他，在于敢改制而已！”

“我大清自入關(guān)后已近八十載，要過百年，乃至追求更長過國祚，非改制不可！”

雍正向胤祥吐露出自己真正的心聲來。

胤祥聽后坐起身來，看向雍正：“我知道四哥你一直不滿現(xiàn)狀，但只是，不知四哥你要怎樣改，真要學(xué)孝文帝？可我記得很清楚，北魏反而因為孝文帝之事，國勢更加糟糕。”

“那是因為孝文帝改錯了方向！”

“他把北魏改成了漢人門閥士族想看到的朝廷，而不是適合中國的朝廷！”

雍正很嚴(yán)肅地說道。

胤祥看向雍正：“那四哥的意思是？”

“大清要想國運長久，是不能再以征服者自居了，既為中國之主，就當(dāng)為中國之事！不然，遲早同蒙元一樣，因為百姓造反被趕出關(guān)內(nèi)！”

雍正神色有些亢奮。

胤祥搖頭：“弟不明白！”

“就是什么利于中國強盛之事，便當(dāng)為什么樣的改制；什么不當(dāng)為，便不為！”

“比如像孝文帝的迂腐儒化之改制，是讓拓跋家勇武質(zhì)樸因為鼓勵與漢族門閥通婚，鼓勵其貴族也門閥化，自是不利中國強盛，就不當(dāng)為。”

“因為中國眼下不缺士族，尤其不缺迂腐的儒士。”

“八旗就算全部漢化成士大夫，也不過是壯大士林隊伍，那樣倒提前進(jìn)入前明末年之困境了。”

“中國現(xiàn)在，反而更缺能為朝廷直接提供錢糧壯丁的百姓。”

“因為跟前明一樣，我大清立國還沒到百年，由朝廷直接控制的百姓就已經(jīng)大量都投獻(xiàn)為大戶佃奴了。”

雍正也坐起身來，朝侃侃而談地胤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當(dāng)了四十多年皇子的他，明顯早有自己對治國治民有一套自己的觀點。

胤祥曾經(jīng)也聽雍正提起過一些，而不由得提醒雍正：“四哥，恕弟冒昧，你如果學(xué)孝文，沒準(zhǔn)大家還能接受些！”

“讓八旗子弟學(xué)詩詞歌賦、八股文章，不再學(xué)騎射操練，停止對外征戰(zhàn)，放棄無用疆域，對其在經(jīng)商等事上開禁，他們會挺樂意。”

“但你要加強朝廷征稅募丁之權(quán)，反而相當(dāng)于挖他們的根！”

雍正頷首，揉搓起雙手來。

接著，雍正就看向胤祥：“朕知道，汗阿瑪沒有督促旗人漢化，旗人大多就已經(jīng)主動漢化，把漢人士大夫那些精致腐朽的東西，學(xué)的是青出于藍(lán)。”

“如果以征服者自居，自可一味享樂，對腐朽墮落視而不見，但朕年愈四旬才接位，享樂對我而言意義不大，還不如辛苦一些，方不負(fù)汗阿瑪?shù)膰谕小！?

“只是十三弟，朕能作臂膀的人太少，所以離不開你這位拼命十三郎的幫襯啊！”

說到這里，雍正就朝胤祥笑了笑。

胤祥躺了回去：“四哥你不用說這些，我老十三既然認(rèn)定了你，就自會為你拼命。”

“我自然相信，多說無益，睡不著也瞇會兒吧。”

“明天還有得忙呢。”

“嗯……”

乾清宮。

侍衛(wèi)處值房。

四處宮門都已經(jīng)落了鎖，連乾清門都落了鎖。

現(xiàn)在，弘歷正和胤祿、胤禧躺在值房內(nèi)的榻上，屋里只有從梓宮方向投身來的光，把窗影沉在了墻壁上。

弘歷沒有睡去，甚至越是在這種安靜的時候，他的思緒也越是活躍。

他開始想起康熙駕崩前對他說的話，想起康熙讓他看的那幅輿圖，想起康熙諸子在康熙遺體前的會商，想起即將開啟的雍正王朝。

而想著想著，弘歷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直到天剛微微亮，他才被胤祿和胤禧叫醒，與兩人一起，親眼看著領(lǐng)侍衛(wèi)大臣監(jiān)督司鑰章京與侍衛(wèi)們開了宮門。

待弘歷剛打完一個哈欠時，他便看見雍正和胤祥已經(jīng)進(jìn)了宮，且兩人已經(jīng)換了缞服。

而雍正則帶著他往梓宮走了去，且在路上問他：“昨晚冷嗎？”

“承蒙汗阿瑪掛懷，兒臣昨晚不冷。”

弘歷回道。

雍正頷首，隨后就去康熙靈前哭了一會兒，而弘歷則在四福晉帶著鈕鈷祿氏等人來后，就去了永壽宮。

弘歷這才知道，他從此要跟著鈕鈷祿氏、海棠一起住在四福晉身邊。

而這意味著，他要被當(dāng)?shù)兆羽B(yǎng)。

弘歷對此沒有抵觸之心，因為他清楚，這對他而言，會在政治上有很積極的象征意義。

他發(fā)現(xiàn)，就連身為生母的鈕鈷祿氏都因此滿臉欣喜，尤其是在看見四福晉要親自給弘歷換上缞服時，更是激動地?zé)釡I盈眶。

在這個年代，對于低階妾室而言，其孩子如果能得到家主嫡妻的認(rèn)同，乃至視若己出，也相當(dāng)于是對自己價值的肯定與對自己尊重。

所以，鈕鈷祿氏對此非常高興。

弘歷也不知道，雍正怎么就突然讓四福晉親自撫養(yǎng)他。

而讓弘歷更意外的是，無子的四福晉也很愿意把他當(dāng)?shù)兆优囵B(yǎng)，仿佛她和雍正都把他當(dāng)做了四房的大功臣！

所以，四福晉接下來還親自帶著她來向德妃請安。

但弘歷在跟著四福晉來見德妃時，他發(fā)現(xiàn)，德妃倒是不怎么高興。

他對此也不覺得奇怪。

因為，德妃素來更喜歡老十四，也更希望老十四即位做皇帝，甚至心里只接受老十四做皇帝！

德妃甚至還在四福晉和弘歷請安后，面色冷淡地問著弘歷：“弘歷，你昨晚也在御榻前，可聽到大行皇帝真是要傳位給你阿瑪？”

“自然，有諸位叔伯和遺詔為證。”

弘歷回道。

德妃聽后卻嘆息一聲：“欽命吾子繼大統(tǒng)，實非夢想所期！”

（注：這句話是歷史上德妃在雍正繼位后的原話，非杜撰！）

德妃這話一出，讓弘歷和四福晉都瞪大了眼。

因為德妃作為皇帝生母，在這個時候說這話，簡直是在說，當(dāng)今皇帝沒有資格繼承大統(tǒng)！

在以孝治天下的時代，當(dāng)娘的不承認(rèn)雍正的正統(tǒng)，無疑會帶來很大的政治影響！

別有用心者知道，甚至可能直接說雍正是篡位！

“后宮不得干政，還請妃祖母收回適才所言，否則恐于社稷不利！”

為此，弘歷忙站出來進(jìn)諫，他可不希望雍正對他不知道維護(hù)皇父權(quán)威而失望。

何況，雍正要是被懷疑繼承大統(tǒng)的合法性，那他將來繼承雍正的大位，不還是得被懷疑？

可以說，他和雍正在這方面的利益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