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罵你怎么了！！！”黃壘伸著腦袋嘶吼。

“好，真好。”

江陽自嘲的笑了一聲，耳廓泛紅，轉(zhuǎn)身要走，邁出一步卻頓足，回身看著黃壘：“你真了不起呀！”

他折返回來，用發(fā)抖的手指著黃壘：“你把我?guī)У竭@來，有沒有想過要把我?guī)Щ厝グ。　?

黃壘急促的呼吸幾下，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挪開直視江陽的目光。

準確來說，是躲開江陽指過來的手指頭。

他腦袋偏向另一邊，顫動著瞳孔，不敢看江陽。

這種沉默，落在楊超躍眼里，卻像是把對方推向深淵的幫兇。

江陽繞到黃壘身側(cè)，伸手虛戳黃壘的眉心：“你知不知道我在這邊受什么樣的欺負？就因為我沒錢沒勢。”

江陽手指頭只是戳在空氣里。

卻每戳一下，黃壘的身體都跟著顫抖一下。

“我殘缺啊，我他媽的廢人！你真了不起呀，大家都愛你啊。”江陽眼球震顫，視線短暫的失去焦距。

腦海里，回想起趙高在大街上和人搶食物，被按在煤灰里暴打，進了皇宮遭遇宮刑的畫面。

黃壘低垂的雙手緊緊貼著肋骨，一動也不敢動，抬眸直視一瞬江陽的瞳孔，迅速避開。

江陽不再虛指黃壘，而是一下一下的用力指著地面，伴隨著他不斷彎下的脊梁：

“這是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啊。”

他抬腳用力跺著地面，抬起頭來，左眼下眼瞼掛著兩顆淚珠，右眼積蓄的淚水，已經(jīng)流淌到下顎。

他轉(zhuǎn)身，向面攤旁的餐桌走去。

“我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每走一步，都用力指一遍自己走過的路。

隨著步子邁出，江陽喉嚨里仿佛粘了血一樣，聲音黏膩且震顫：“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江陽的語調(diào)不斷拔高。

他一腳踩在木凳上，最后一腳踩上餐桌，聲音變得癲狂：“我要爬到最高，我要做趙高！”

黃壘木訥的抬頭，向江陽看去。

江陽舒展肩膀，頸部血管暴起，握緊拳頭，伸出食指手指著天空，怒吼出聲：“我要做一個最高的趙高！”

‘高’字，江陽沒有完整的吼出來，成了突然破音的哭腔。

以至于后面的這句臺詞，像殘破的鼓風機一樣，全是尖細的哭腔：“我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高！”

楊超躍抬頭看著江陽，面前剛升起的爐火，已經(jīng)熄滅，卻渾然不覺。

陽哥的表演，和黃壘的比，怎么樣？

她看不出來。

只知道，陽哥的動作并不多，大部分是用手指頭指啊指的。

指黃壘飾演的易小川，指他腳踩的地面，指他走過的路，最后站在餐位木桌上，指天。

拳頭握得指甲發(fā)白。

等楊超躍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流出淚水。

在江陽淚水從眼眶流出的那一刻，自己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五年前，她看這部電視劇，看過這一幕，并沒看懂。

可是現(xiàn)在，江陽當著她的面演出來，語調(diào)或沙啞，或悲憤，或委屈，或激昂的說出這些臺詞，楊超躍忽然明白過來。

江陽演的明明是趙高，她卻從淚水模糊的視線里，看見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

被閹割掉的尊嚴，讓楊超躍想起了當初來魔都求職時，被面試的領導當眾羞辱說，這點工資愛干不干。

自己為什么在紡織廠要和室友搞好關系，真的是因為自己喜歡和這些室友玩嗎？

不是的。

是因為她想要有一個小團體。

否則在外地打拼無依無靠的自己，像趙高一樣，沒錢沒勢，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真的會被欺負啊。

趙高有一個一心想保護的妹妹，而自己想努力攢錢讓爹爹過上好日子。

趙高想一步一步往上爬，自己又何嘗沒有過想要崩潰發(fā)瘋的想法。

如果不是遇到陽哥，自己依然在向現(xiàn)實低頭。

楊超躍目光從江陽身上挪開，落在黃壘身上。

黃壘緊繃著身體，站在原地，視線順著江陽的步伐上移，抬頭看著江陽，瞳眸里滿是后怕。

即便楊超躍也看的出來，黃壘演得很好。

很像原劇里的易小川。

卻不像她自己。

易小川提倡人人平等，可現(xiàn)實卻尊卑有序。

童話里的美好全是騙人的。

易小川想讓人們遵守法治精神，可現(xiàn)實里只有叢林法則。

易小川是主角，呂素和玉漱都喜歡他，項羽為他赴死擋刀。

楊超躍很清楚，自己從來都不是主角，只是一個普通人。

沒有人會不求回報的幫自己，除了爹爹。

想要讓家人過得好，想要讓自己有光明的未來，就只能遵從現(xiàn)實里的叢林法則，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哪怕知道自己跟了一個好老板，哪怕知道陽哥現(xiàn)在愿意花精力培養(yǎng)自己，以后呢？

自己如果沒有表現(xiàn)出讓陽哥滿意的價值，沒有讓陽哥從自己身上賺到錢，陽哥肯定會對自己失望的。

很怕陽哥會招到一個更有價值的新員工，把自己替代掉。

曹魏街不再一片寂靜。

街道對面的貨郎，發(fā)出一聲壓抑著的抽泣。

旁邊擺攤的藥販，看著踩在木桌上的江陽，仿佛看見自己當年剛來影視城，拿到演員工會證，當晚和新認識的朋友吃火鍋，夢想能成為大明星的激動模樣。

又仿佛看見自己跑了七八年龍?zhí)祝B房租都要攢錢付，生怕話費套餐被運營商莫名其妙調(diào)高了的摳搜模樣。

古代宦官當?shù)赖臅r代，人人都討厭趙高。

可人人都想成為趙高。

即便現(xiàn)在也一樣。

既會罵工作時間太長，也會偷偷加班掙表現(xiàn)。

嘴上鄙視送禮文化，私底下給導師買茶葉。

群演們看得目光灼灼，眼眶晶瑩。

沒有被逼到那個份上，誰敢確定自己心里沒有藏著一個‘趙高’。

表演還在繼續(xù)。

江陽站在餐桌上，眼眶里淚水流淌，絲毫不眨眼，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下邊望著他的黃壘。

右臉肌肉輕微抽搐，像是在強忍崩潰。

上唇帶著幾分笑，嘴角卻是向下瞥的。

淚滴懸在下頜不落。

語調(diào)虛弱又癲狂，聲音一點點的減弱：“我不想再讓人家欺負我了。”

“我受不了了。”

“我要做趙高。”

“我不想再被欺負了。”

“小川……”

最后看黃壘的眼神，由怨恨變?yōu)楸А?

二人一高一低，無聲對視幾秒。

至此，這段戲表演結(jié)束。

“黃壘老師，我演完了。”江陽踩著木凳，落到夯土地面上，對黃壘說道。

即便是笑著說的，可是黃壘卻從江陽的眼眸里，感受到趙高的情緒。

就連聲音，都還帶著趙高最后說話的沙啞尖細聲調(diào)。

這小子，和之前的楊超躍一樣，沒有完全脫離角色。

只不過沉浸角色的程度，沒有楊超躍那么深而已。

“黃壘老師，抱歉，我沒張士老師演得好……”

“張士已經(jīng)演得封神了，沒有人可以超越，你演得夠好了，先別說話。”

黃壘把木凳拉過來，拍了拍江陽的肩膀：“先坐。”

見江陽坐下，他抬手輕放在江陽的后背上撫了撫：“你緩一緩吧，從角色里脫離出來，你自己能行嗎？需要我為你做什么嗎？”

黃壘沒和江陽調(diào)侃，語調(diào)里滿是對后輩的欣賞。

-

ps：求月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