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今日總算是明白了。

若說“無賴詩魔昏曉侵”的林妹妹是個詩癡，“可嘆停機德，玉帶林中掛”的寶姐姐是個禮癡，那眼前這一杯接一杯把杏花釀往肚子里灌的史大姑娘——分明就是個酒癡，還是那種骨子里都釀著酒香的酒癡。

也怪不得自己前世讀《紅樓》時，這丫頭不是雪夜啖鹿肉，便是醉臥芍藥叢——感情這姑娘自小就一條道走到黑，徹頭徹尾的酒癡吃貨。

不過，她這般醉態憨然，倒也不失幾分天真嬌憨，叫人看著很歡喜。賈環也不忍攪她興頭，索性隨她大吃大喝。

反正以他如今的體魄，再加上那一身回陽功運轉如潮，這點酒水哪能奈得了他？更別說這古代的酒，雖香氣醇厚，但酒勁遠不及后世那等勾兌的烈酒。此酒入口溫潤，落肚微醺，倒也怡然自得。

酒過三巡，史大姑娘兩頰飛霞，醉態橫生。

她一邊吮著油膩膩的纖纖玉指，一邊嬌憨地靠在桌邊，笑得如一朵盛開的桃花：“三哥哥，今……今日我算是知道了，偌大的賈府，就你一個妙人兒。”

賈環笑意盈盈：“妙在哪里？”

史湘云撇撇嘴，一臉得意：“你是我從小到大見過的唯一一個不笑話我吃相的男人。前兒和二哥哥他們幾個吃飯，嘲笑我吃得快、吃得多，一個個嘴損得很，真真掃了興致。”

賈環從懷中掏出一方干凈的手帕，笑著遞過去：“許是他們都矜持守禮慣了，見你大快朵頤，有些不太適應。”

“切~”史湘云接過手帕，一邊胡亂擦了擦嘴，一邊氣呼呼地皺了皺鼻子，“他們自詡文人雅士，卻不知我這是——腥膻大吃大嚼，歸來亦錦心繡口！”

賈環聽了，不禁失笑，挑眉調侃道：“哦？敢情你這是酒后吐珠，食中藏玉？”

史湘云一聽，頓時不服，挺直腰板瞪起水靈靈的美眸：“怎么？你不信？那我便做一首詩來堵你這張損嘴！”

她眼波流轉，抬頭望向屋梁上的掛燈，似在凝神。

片刻后，眸光一動，俏生生地開口吟道：

杏花微雨潤湘裙，醉眼朦朧話舊聞。

玉盞三巡香未散，銀筷十指月猶溫。

驚鴻一瞥藏心曲，錦瑟無聲動夢魂。

若問今宵誰最妙，酒邊人影最芳芬。

詩成，滿室靜默。

賈環一愣，心頭微顫。

這詩不但句句通順、對仗工整，且柔中帶烈，帶著幾分醉意，又藏著幾許真情。尤其那“驚鴻一瞥藏心曲”一句，字字皆柔，句句皆情，聽得他耳中如琴弦輕撥，竟有些發愣。

史湘云吟罷，已是一臉陶醉，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一副“我真是太聰明”的模樣，咯咯笑道：“如何？三哥哥，我這詩可還入得你耳？”

賈環回過神來，收了笑意，正色拱手一禮：“史大姑娘才情，賈環自愧不如。”

“得了吧你。”史湘云嬌嗔一聲，忽地低頭咬著唇，不知怎的，耳根子竟也泛起了一點紅意。

賈環望著她那神情，心頭忽生出一個念頭：這史大姑娘，醉的真的只是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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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酒一直喝到天邊余暉漸漸染上了暮色，金色的光線悄然褪去，暗夜的氣息開始滲入街巷。

賈環背著醉醺醺的史大姑娘，步伐悠然地往回走去。

賈環本來考慮男女有別，扶著她亦或者回去叫人，卻沒想到這位史大姑娘并不買賬。她撅著小嘴，滿面不悅，忽然間開始哭唧唧地耍起小孩子脾氣，嘴里嘟囔著：“不背就不走了，三哥哥，你不能背我嗎？”

她坐在地上耍賴。

賈環看著她有些無奈，但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酒意未盡，史湘云這副模樣竟比素日里的模樣更顯得幾分生動，像個頑皮的孩子。

“好好好，背你。”賈環無奈地笑笑，彎腰將她輕輕背起。

史湘云心滿意足地趴在賈環背上，帶著淡淡的杏花香氣，整個人仿佛就沉浸在這份溫暖的夜色里。她蹭蹭賈環的背，輕聲問道：“三哥哥，我重嗎？”

賈環如實回答：“不重。”

這是實話。史湘云雖然酒量驚人，能吃能喝，可是該長的地方似乎沒怎么長，不該長的地方也沒怎么長。看她的身材，仿佛那幾分盈盈的肉感，全都巧妙地分布得恰到好處，不重，反倒十分輕巧。

史湘云閉著眼睛，喃喃道：“我小時候，爹也是這么說我的。”

賈環心中微微一動。眼前的姑娘笑得像一朵盛開的桃花，可他知道，史湘云的背后并非只有歡笑。她的父母早已過世，自小受了不少苦。賈環想安慰兩句，卻一時被惆悵感染，不知道該怎么張口。

史湘云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繼續輕聲道：“三哥哥，你的背好寬闊啊，像我爹一樣。”

賈環低聲嗯了一聲。

他默默托起她的屁股，將她的身子稍稍往上送了送。史湘云舒適地把下巴搭在賈環的肩頭，喃喃道：“三哥哥，我好困。”

“那就睡一會吧。”賈環溫聲道。

“嗯~”史湘云輕聲答應，隨之閉上眼睛，漸漸沉沉地打起了小呼嚕。

賈環邁開步伐，緩緩走在這寂靜的街道上。夜色愈加深邃，街道兩旁的店鋪早早掛上了燈籠，橙黃的光輝灑在大街上，將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溫暖的光照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夢的邊緣，溫馨且寧靜。

這一刻，賈環心中如有一股暖流涌動，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背上的史湘云。她安靜地趴在他背上，眉眼彎成彎月，呼吸平穩，完全不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是如此沉重。

只可惜，這樣溫馨的時光，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賈環背著史湘云快走到街角時。

突然。

前方的黑暗中竄出幾道人影，氣息沉重，神色兇惡，迅速將他們的去路攔住。

賈環冷眼望去，卻驚訝的看到為首的竟然是今日看到的矮胖頭陀！

賈環心頭一動，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