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1990年,亦是一個夏夜,暴雨傾盆。
歙縣的老巷子里,雨水順著青石板流淌,匯成一條條蜿蜒的小溪。巷子深處的一間破舊瓦房里,傳來女人痛苦的呻吟聲。屋內,一個昏黃的鎢絲燈泡在風中搖曳,映照出妙音蒼白而在燈光下蠟黃的臉。她的額頭上布滿汗珠,雙手緊緊抓著床單,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接生婆蹲在床邊,手里握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剪刀,在燈光的照耀下,剪刀乍寒乍暖的。接生婆低聲催促:“用力,再用力!孩子快出來了!”
妙音咬緊牙關,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她奮力地最后一聲喊叫:“啊!”。孩子生下來了,接生婆抓起孩子用力一拍,隨即,一聲嬰兒的“哇……”,啼哭聲劃破了雨夜的寂靜。
“好了,好了,是個女娃。”接生婆用一塊舊布裹住嬰兒,遞給妙音。
妙音顫抖著接過孩子,目光落在嬰兒皺巴巴的小臉上。她的眼神復雜,既有初為人母的溫柔,又夾雜著深深的怨恨。她輕輕掀開包裹嬰兒的布角,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嬰兒鎖骨上那朵若隱若現的蓮花紋身。
接生婆湊過來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這是天生的?”
妙音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那朵蓮花,仿佛看到了某種命運的詛咒。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下,滴在嬰兒的臉上。嬰兒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悲傷,哭聲漸漸弱了下來。
“你打算怎么辦?”接生婆低聲問,“這孩子……留不得啊。”
妙音猛地抬頭,眼神凌厲:“她是我的孩子,誰也別想動她!”
接生婆被她的眼神嚇到,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
雨越下越大,妙音抱著嬰兒,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她換上一件干凈的衣裳,用一塊厚實的棉布將嬰兒裹緊,也不管自己剛剛分娩的虛弱身體,竟然冒著暴雨走出了破瓦房的門。
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雨水拍打地面的聲音。妙音緊緊抱著嬰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她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但她堅持著,堅持著,她知道,如果自己暈倒在了路上,母子倆的命休矣。她的目的地是巷子盡頭的一戶人家,那是她遠房親戚的老宅。
終于,她停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門上的銅環已經生銹,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妙音深吸一口氣,將嬰兒輕輕放在門前的石階上。她低頭看著嬰兒,眼淚再次涌出。她把抱被再次裹緊嬰兒,嬰兒此刻瞇著眼睛也看著母親,似乎明白母親的無奈。
“對不起……”妙音低聲呢喃,“媽媽沒有辦法……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伸手摸了摸嬰兒的臉,然后轉身跑向巷子深處。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嬰兒微弱的啼哭聲。
雨停了,天還沒亮開,嬰兒的啼哭聲在巷子里就凸顯出來。此時,妙音早已跌跌撞撞離開了這里,只剩下這個不久才離開母體來到人世間的嬰兒。
片刻之后,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老婦人探出頭來,手里提著一盞老式油燈。她看到門前的嬰兒,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四下張望后,她彎腰將嬰兒抱了起來。
“老頭子,快來看!”老婦人朝屋里喊道。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從屋里走出來,看到老婦人懷里的嬰兒,不由得愣住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老人問道。
老婦人搖搖頭:“不知道,就放在門口。”
兩人將嬰兒抱進堂屋,四水歸堂的天井旁,煤油燈的光線照亮了嬰兒的臉。老婦人輕輕揭開包裹嬰兒的棉布,一道閃電劃過,嬰兒鎖骨上的蓮花紋身清晰可見。
“這……”老人瞪大了眼睛,“這是天生的?”
老婦人點點頭,臉上滿是驚奇:“真是奇了,這孩子……怕是有些來歷。”
老人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既然老天把她送到我們這兒,就是緣分。咱們膝下無兒無女,正好……”
老婦人點點頭,將嬰兒緊緊抱在懷里,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孫女了。”
屋外,暴雨依舊。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老宅門楣上斑駁的“福”字。老婦人給堂屋正中的擺放的觀音菩薩像上了柱香,雙手合十,拜了幾拜,口中念著:“謝謝觀音菩薩送來這個孩子,謝謝觀音菩薩送來這個孩子,南無觀世音菩薩!”嬰兒的哭聲漸漸平息,仿佛感受到了新家的溫暖。
而在巷子深處,妙音靠在一堵墻上,聽著遠處的雷聲,眼淚混著雨水流下。她的手緊緊攥著一封信,信上是釋覺的筆跡:“孩子必須處理掉,否則你我都會萬劫不復。”
她將信撕得粉碎,扔進雨中,低聲呢喃:“釋覺……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變成鬼,我也要纏著你!”
雨又下了起來,她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無盡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