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粼粼銀屑,蕭寒踩著滿地白霜轉過第七個街口時,檐角銅鈴突然無風自鳴。
他按住劍柄的指節微微發白,藥鋪掌柜柳如煙白日里的話猶在耳畔:“城南槐樹巷的醬菜坊,腌缸第三排左數第五個壇子,轉動時要數著心跳。“
司徒琴蘭的藥杵還別在他后腰,此刻正隔著布料發燙。
三更天的霧氣裹著醬菜酸澀氣息撲面而來,蕭寒望著眼前歪斜的“陳記醬園“匾額,忽然想起那日柳如煙斜倚黑市柜臺,蔻丹染紅的指甲正敲在風無影畫像的眉骨處:“那位爺買硝石時,袖口沾著槐樹巷獨有的紅土。“
腌缸在月光下泛著青黑幽光,蕭寒數到第五個心跳時,壇底機關咔嗒輕響。
地道入口騰起的霉味里混著絲縷龍涎香,這味道讓蕭寒后頸發緊,三年前天機門祭典,韓天機主持焚香時的氣味。
石階三十六級,每級都刻著破損的星軌圖。
蕭寒的劍鞘擦過壁燈銅環,震落幾片暗紅銹跡,借著劍身反光,他看見墻上密密麻麻的推演圖。
當火折子照亮整面墻時,蕭寒的瞳孔猛然收縮:所有推演終點都指向“霜降亥時三刻“,正是三日前司徒琴蘭在護城河畔中毒霧的時辰。
“原來你早算準了毒霧起時。“蕭寒的指尖撫過墻縫里半片焦黃紙屑,突然頓住。
紙屑邊緣殘留的墨跡,分明是韓天機批注文書時特有的飛白筆法。
他懷中的鐵羽突然震顫,與腰間玉佩共鳴發出蜂鳴,暗格里整箱密信被這震動掀開一角。
最上層的信箋火漆印讓蕭寒呼吸驟停,幽冥教的黑蓮印旁,赫然壓著天機門的六芒星。
信紙抬頭的朱砂小楷寫著“無影親啟“,落款處卻洇著團古怪墨漬。
蕭寒將鐵羽按在墨漬上,那些暈染的痕跡竟與星圖紋路嚴絲合縫。
“韓天機,你倒是演得一手好戲。“蕭寒冷笑出聲,劍尖挑起信紙對著壁燈細看。
透光處浮現的暗紋里,風無影三年前中秋夜受刑的影像正在循環,懲戒印烙下的瞬間,韓天機背在身后的左手正捏著幽冥教結印手勢。
身后勁風襲來時,蕭寒旋身用劍鞘格開三枚透骨釘。
風無影猩紅的衣擺掃落滿墻信箋,左臂那道月牙疤在壁燈下泛著青紫:“擅闖者死!“
“看看這個。“蕭寒將鐵羽甩向半空,星圖紋路投射在風無影臉上,“你師父中的七絕散,藥渣里的龍爪葵只生長在天機門后山寒潭。“他劍尖挑起那封密信,“韓天機模仿你筆跡給幽冥教傳書時,怕是忘了你寫'亥'字總愛多添一撇。“
風無影抓過信紙的手背爆出青筋,指腹摩挲著信紙邊緣的鋸齒:“這是天機門特制的......“
“裁紙刀。“蕭寒從懷中掏出司徒琴蘭的藥杵,杵底暗槽彈出一枚薄刃,“韓長老書房獨有的九齒刃。“藥杵敲擊鐵羽發出的清越聲響里,墻上的星圖突然開始流動,最終匯聚成韓天機密室所在的方位。
風無影突然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舊傷竟與星圖某處重合。
他抓過壁燈湊近密信,火苗舔舐處浮出排血字:“棋子當棄時,莫念舊情。“字跡邊緣的暈染,與三年前他接過懲戒烙鐵時,韓天機袖口滴落的墨跡如出一轍。
“你以為我會信?“風無影的彎刀抵住蕭寒咽喉,刀身映出他眼底翻涌的赤色,“三年前你在刑堂......“
蕭寒突然握住刀刃向前半步,血珠順著刀槽滾落:“那夜我若不搶先行刑,韓天機會用淬毒的烙鐵。“他扯開衣領,鎖骨下方相同的月牙疤痕泛著幽藍,“這毒,與司徒城主所中一模一樣。“
地道突然灌進穿堂風,壁燈齊齊暗了一瞬。
風無影的刀尖忽然轉向東南角陰影,蕭寒幾乎同時甩出三枚鐵羽。
某片鐵羽釘入磚縫的剎那,他們同時嗅到飄散的龍涎香里混進了硝石氣息。
三枚透骨釘擦著風無影的耳廓釘入磚墻,濺起的碎石在龍涎香里劃出細小白痕。
蕭寒旋身將鐵羽甩向東南角時,瞥見風無影的彎刀正將兩支毒鏢削成四段,那些淬毒的斷刃在半空相撞,竟詭異地折射出暗紫色熒光。
“閉氣!“蕭寒扯下外袍甩成屏障,布料被腐蝕的嘶響里裹著硫磺味。
十二道黑影從磚縫中滲出,為首之人戴著青面獠牙面具,指間鐵蒺藜正滴落墨綠色液體。
蕭寒突然想起司徒琴蘭上個月配藥時說的話:“見著鐵器掛綠涎的,記得往他們右耳后三寸招呼。“
風無影的刀鋒已纏上第三個殺手的脖頸,卻在聽到蕭寒的低喝時猛然偏轉方向。
彎刀擦著殺手的耳后劃過,削下半片帶血的青銅耳飾,那暗器機關里爆開的毒霧,被蕭寒及時擲出的藥杵吸了個干凈。
“你倒記得清楚。“蕭寒接住飛回來的藥杵,杵底暗槽正滲出腥臭黑水。
風無影冷哼一聲,刀背拍飛兩支袖箭,箭簇上綁著的火藥筒在屋頂炸開,簌簌落下的磚灰里混著銀針雨。
蕭寒突然抓住風無影的后領向后扯,兩人踉蹌著跌進腌缸后的死角。
三支淬毒的弩箭釘在他們方才站立處,箭尾拴著的引線正嗤嗤冒著火花。
風無影反手甩出彎刀斬斷引線,刀刃擦過蕭寒肩頭削落幾縷發絲。
“東南角磚墻有裂縫。“蕭寒貼著風無影耳側低語,藥杵頂端彈出的銅鏡碎片正映出殺手們的站位,“你左我右,破陣眼。“
風無影突然扯下腰間酒囊潑向半空,濃烈的燒刀子氣味瞬間蓋過毒霧。
蕭寒會意地將鐵羽擲入酒霧,電光火石間,風無影的彎刀擦著鐵羽邊緣劃過,爆開的火星引燃了整個酒幕。
殺手們的慘叫聲里,蕭寒的劍已挑開青面人的面具,面具下空洞的眼眶中,兩枚銅錢正在瘋狂旋轉。
風無影的刀尖突然頓住:“傀儡術?韓天機連禁術都敢用?“
蕭寒的劍鞘重重磕在青面人后頸,震出三根閃著幽藍的骨針。
那些骨針落地即碎,碎片上的星芒紋路讓他瞳孔驟縮:“這不是傀儡術,是活人飼蠱!“話音未落,剩下的殺手突然集體抽搐,皮膚下鼓起游走的腫塊。
風無影扯過墻上的油燈砸向地面,飛濺的火油在青磚上畫出詭異的星圖。
蕭寒的藥杵突然發出蜂鳴,杵身浮現的暗紋正與星圖某處重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將兵器刺入地磚縫隙。
地面震顫著裂開蛛網紋,蕭寒拽著風無影躍上橫梁時,底下傳來血肉爆裂的悶響。
腥臭的血霧中,幸存的殺手正化作滿地蠕動的血蟲,那些蟲子背上都帶著六芒星印記。
“走!“風無影劈開頭頂的木板,月光混著醬菜味涌進來時,他反手將彎刀擲向追來的血蟲。
刀身嵌入槐樹的瞬間,整棵樹突然燃起幽藍火焰,將撲上來的蟲群燒成灰燼。
蕭寒的劍尖還滴著黑血,忽然發現風無影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個曾在天機門刑堂面不改色剜去叛徒雙眼的男人,此刻正盯著槐樹燃燒的紋路,那些焦痕組成的,正是韓天機書房屏風上的《寒江獨釣圖》。
“三年前中秋...“風無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他說我父親通敵,卻在行刑前夜送來桂花釀。“他扯開衣襟,心口舊傷旁有道淺淺的牙印,“那壇酒里泡著給我妹妹治啞疾的草藥。“
蕭寒默然將藥杵拋過去,杵底暗槽彈出一枚銀針。
風無影接住時,針尖正映出他瞳孔里跳動的火焰:“司徒姑娘說過,七絕散里若摻了龍爪葵...“
“會留下月牙狀藍紋。“蕭寒扯開自己的衣領,鎖骨下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和當年你妹妹咽氣時,指甲縫里的顏色一樣。“
風無影突然揮刀斬斷燃燒的槐樹,飛濺的火星在他臉上割出血痕。
當啷一聲,樹心里掉出半塊青銅虎符,符身上沾著的朱砂正與密信火漆如出一轍。
“韓天機書房有盆九死還魂草。“蕭寒用劍尖挑起虎符,“每月初七要用活人血澆灌。“他故意頓了頓,“三日前司徒姑娘中毒那晚,正逢七月初七。“
風無影猛地攥緊虎符,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也渾然不覺。
血珠滴在青銅上竟發出滋滋聲響,符身漸漸浮現出幽冥教的黑蓮紋。
他突然扯下頸間紅繩,繩結上串著的銅鑰匙正與虎符缺口嚴絲合縫。
“這是...“蕭寒的劍鞘已壓住風無影手腕。
“我妹妹的長命鎖。“風無影的聲音像是淬了冰,“韓天機說她下葬時,這個不見了。“鑰匙插入虎符的瞬間,地面突然傳來震動,城南方向亮起沖天的紫色焰火。
蕭寒摸出懷中的鐵羽,那些暗紋正指向焰火升起處:“青云城瞭望塔。“他望向正在擦拭彎刀的風無影,“那里藏著...“
“我父親的軍械圖。“風無影將染血的衣擺撕成布條纏住手掌,“三年前就該隨他下葬的。“他突然將彎刀拋給蕭寒,“勞駕,幫我在刀柄刻個記號。“
蕭寒翻轉刀柄時,看見內側密密麻麻的劃痕,每道都代表著風無影手刃的仇人。
劍尖游走刻下的新痕,與旁邊某道舊痕恰好組成六芒星的一角。
當最后一粒火星墜入護城河,風無影望著水面的漣漪突然開口:“司徒姑娘說過,龍爪葵解藥需要活人做藥引吧?“
他轉身時,眼底映著對岸漸次亮起的燈籠,“告訴醫仙,留韓天機半條命。“
蕭寒將藥杵拋向空中又接住,杵身新添的裂痕正組成某個方位:“司徒姑娘今早說,她缺個試藥人。“他故意讓這句話飄散在夜風里,看著風無影的脊背微微僵直。
東邊泛起魚肚白時,兩人站在瞭望塔殘破的基座前。
風無影摩挲著塔磚上的劍痕,那是他父親當年抵御外敵留下的。
當蕭寒的鐵羽與磚縫中的暗紋共鳴時,他們同時聽見了地底傳來的齒輪轉動聲。
“韓天機書房有本《山河志》。“蕭寒突然開口,劍尖在地上畫出扭曲的星圖,“第七頁夾著半張藥方。“
風無影的瞳孔猛地收縮:“我妹妹的藥方...“他攥緊的拳頭里,青銅虎符正發出微弱蜂鳴。
晨霧中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混著遠處藥鋪碾槽的響動,驚起一群銜著露珠的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