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青銅儺面的裂紋染成血色,蕭寒指腹摩挲著面具內側蜿蜒的紋路。
暗渠水汽在石壁凝成水珠,滴落聲驚醒了怔忡的李青云:“這血紋走勢,倒像是天機門鍛器錄里記載的......“
“蕭統領!“城衛的驚呼截斷話音。
兩人沖上城樓時,昨夜中毒的十七名守軍正被鐵鏈捆在旗桿下,他們脊背上的星圖胎記在暮色里泛著詭異的磷光。
蕭寒握劍的手驟然收緊,其中三人腕間的絳紫布條,分明是他今晨親手換的雄黃綢。
司徒琴蘭枕邊的藥爐騰起青煙,蕭寒用染血的繃帶纏住被儺面劃破的掌心。
昏迷的姑娘忽然蹙眉,耳后朱砂痣滲出細小的血珠,在素色錦枕上洇出半枚青銅紋樣。
他慌忙去探脈門,卻見昨日包扎的繃帶縫隙里,竟生出了細如發絲的冰藍菌絲。
“報!西糧倉的糯米全變成了黑紫色!“傳令兵撞開房門的剎那,蕭寒劍鋒已抵住對方喉頭。
年輕士兵嚇得跌坐在地,懷里滾出個沾著墻灰的油紙包,里面裹著半塊刻有天機令紋路的茯苓糕。
子時巡防換崗的銅鑼聲里,蕭寒攥著那塊點心蹲在城墻裂縫處。
月光照見磚縫里蠕動的暗紅色脈絡,竟與司徒琴蘭耳后血痣的紋路分毫不差。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姑娘替他包扎劍傷時,染血的帕子也曾無風自動地拼出半幅星圖。
“蕭大哥...“虛弱的呼喚驚得他轉身撞翻了藥罐。
司徒琴蘭蒼白的指尖正搭在七星紋腕帶上,菌絲不知何時已攀上她小臂,在燭火里泛出妖異的金紅。
當他顫抖著去握那冰涼的手,城墻外忽然傳來幽冥教特有的骨笛聲,曲調竟與《青囊書》翻動時的風聲重合。
瓦當上的夜露突然倒流向天空,司徒琴蘭枕下的醫書嘩啦啦自動翻頁。
蕭寒眼看著墨字從紙面浮起,在她周身結成閃著幽光的星鏈,而城外骨笛聲每拔高一個音階,姑娘耳后的血痣就加深一分顏色。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窗紙時,司徒琴蘭睫毛上的冰霜突然蒸騰成霧氣。
蕭寒正要拭去她額間冷汗,卻見那懸在空中的星鏈驟然收縮,盡數沒入姑娘微微顫動的指尖。
他屏住呼吸的瞬間,城樓傳來李青云變了調的嘶吼,所有中過毒的守軍,此刻正整齊劃一地朝著司徒琴蘭的閨房跪拜。
藥爐騰起的青煙忽然打了個旋兒,司徒琴蘭搭在錦被上的食指輕輕勾住了蕭寒的衣角。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蕭寒渾身僵住,他幾乎要捏碎手中浸透藥汁的棉帕。
菌絲在她小臂上褪成半透明的霜色,那些糾纏在燭光里的金紅幽光正順著星鏈倒流回《青囊書》中。
“琴蘭?“蕭寒的劍繭蹭過她冰涼的手腕,突然被反扣住三根手指。
昏迷三日的姑娘喉間溢出模糊的囈語,耳后血痣竟隨著音節明滅,在紗帳上映出半幅殘缺的青銅紋。
他俯身去聽時,一縷烏發垂落在她頸側,被尚未散盡的冰霜凝成細小的銀鏈。
城樓方向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五個披甲士兵撞開院門,領頭的差點被門檻絆倒:“東市糧倉走水!
有人看見司徒小姐的轎輦出現在火場!“
蕭寒將司徒琴蘭的手輕輕放回錦被,起身時佩劍在青磚上拖出火星:“半刻鐘前還在這屋里的人,現在能分身去燒糧倉?“他突然用劍鞘挑起傳令兵的下巴,“你鞋底沾著韓長老院里的紫鱗苔,袖口還有天機門特制的火折子味道。“
士兵瞳孔驟縮,袖中暗鏢還未出手就被蕭寒踹飛。
另外四人慌忙去撿滾落的油紙包,里面掉出的告示赫然寫著“城主千金暴斃“。
蕭寒一腳碾碎那張浸過曼陀羅汁的紙,毒煙騰起的瞬間,窗外突然射入五支金針,精準釘入士兵們的風池穴。
“蕭統領莫急。“李青云握著針囊從回廊轉出,月白長衫下擺沾著可疑的泥漿,“西城門守軍集體癔癥,非說看見司徒小姐的鬼魂在護城河梳頭。“他說話時,腰間玉佩突然泛起和菌絲同樣的冰藍色,“但有趣的是......“
話音未落,司徒琴蘭枕邊的《青囊書》嘩啦啦翻到末頁。
浮空的墨字突然聚成箭頭,直指李青云袖中露出一角的油紙包,與先前士兵懷里滾出的茯苓糕包裝一模一樣。
蕭寒的劍鋒抵上李青云咽喉時,城外骨笛聲陡然凄厲。
司徒琴蘭突然從錦被中坐起,空洞的眸子映著燭火,指尖在虛空中勾畫出完整的天機令圖騰。
所有中過毒的守軍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而落。
“蕭大哥......“司徒琴蘭的聲音像隔著水霧傳來,她耳后的血痣正在褪色成朱砂色,“茯苓糕......是韓長老給爹爹的......忌日供品......“菌絲在她說話時瘋狂生長,轉眼纏住房內所有人的手腕。
李青云趁機旋身后撤,玉佩撞在劍刃上迸出火星:“三日前我檢查西糧倉時,韓天機特意讓我帶上雄黃綢,現在想來,那些糯米變色前正是用雄黃水浸泡過!“
混亂中,司徒琴蘭突然嘔出黑血。
蕭寒返身接住她傾倒的身子,發現她后頸浮現出與守軍們相同的星圖胎記。
城樓傳來瓦片碎裂聲,二十幾個被菌絲控制的士兵正蜘蛛般倒掛在屋檐下,手中鋼刀全部指向屋內。
“諸君且看!“蕭寒突然抱著司徒琴蘭躍上院中古樹,劍氣震落滿庭晨露。
他當眾扯開姑娘的袖口,那些妖異的菌絲在陽光下發出慘叫,眨眼間化為青煙,“你們的司徒小姐正在和邪術抗衡!“
士兵們腕間的雄黃綢突然無火自燃,灰燼中浮現出天機令紋路。
司徒琴蘭恰在此刻顫動睫毛,被菌絲纏繞的指尖艱難地勾住蕭寒衣襟。
這個充滿生命力的動作讓躁動的守軍們集體愣住,不知誰先帶的頭,佩刀墜地聲此起彼伏。
暗處突然傳來瓦片輕響。
蕭寒假裝給司徒琴蘭喂水,袖中飛刀精準刺穿東墻藤蔓,半片繡著天機門云紋的衣角倉皇消失在墻頭,那逃遁之人跛腳的姿勢,像極了三日前被幽冥教毒煙所傷的韓長老親隨。
當夜巡更的梆子敲過三聲,蕭寒握著那截云紋衣角推開藥房暗門。
司徒琴蘭白日的囈語在他腦中回響:“茯苓忌配犀角......“月光照見藥柜最下層,當年老城主暴斃前服用的犀角粉罐子,此刻正擺在一盒刻著韓字的茯苓膏上方。
暗格突然彈開的機括聲驚得他轉身,泛黃的診籍里掉出張藥方,主治癔癥的方劑旁,赫然添著韓天機的批注:星圖蠱發作時,宿主對雄黃會產生......后面的字被血漬模糊,只能辨認出“逆脈“與“七月半“幾個詞。
窗外飄來帶著腥味的雨絲,蕭寒突然想起明日正是中元節。
他攥緊藥方的手背暴起青筋,司徒琴蘭枕邊那本《青囊書》正在架子上無風自動,書頁間緩緩滲出暗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