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琴蘭的指尖在金針上凝滯片刻,藥箱銅鎖的幽光在夜風里忽明忽暗。
她望著輿圖上妖異的幽冥火蓮,忽覺喉間泛起熟悉的苦澀,三日前藥王谷密室里那股腐壞的龍涎香,此刻仿佛又纏上了鼻尖。
“青云城的糧倉早該堆滿賑災糧?!笆捄畡λ肷系难檎凉B進輿圖標記,將火蓮染得愈發猩紅,“能讓朝廷暗衛與幽冥教共享的密室,自然也能在糧倉養蠱蟲?!?
風無影用刀尖挑起半片染血衣角,鎏金銅匣在他掌心發出細碎嗚咽:“看來黑市里藏著能配鑰匙的人?!?
司徒琴蘭剛要開口,忽見蕭寒將劍鞘橫在輿圖上方。
月光順著暗紋流淌,竟在糧倉標記旁映出半枚指甲蓋大小的云紋,正是她父親書房密匣上的城主印痕。
“司徒城主上個月還差人加固糧倉。“蕭寒的劍穗無風自動,“這印泥顏色,倒是與三日前藥王谷密令上的朱砂同出一爐?!?
黑市入口的磷火燈籠在寅時最亮,司徒琴蘭的紗笠卻被蕭寒多纏了兩層鮫綃。
她隔著朦朧輕紗數著沿街叫賣的蠱蟲罐子,忽覺腕間金鈴微顫,那是蕭寒系繩索時故意扣上的示警鈴。
“柳如煙在第七盞燈籠下賣消息?!笆捄膭η薁钏茻o意地掃過她藥箱暗格,“她認錢,更認仇?!?
話音未落,街角傳來銀鈴般的輕笑。
纏著金絲楠木煙桿的素手掀開珠簾,柳如煙鬢間那朵血色曼陀羅,正與三年前刺傷蕭寒左肩的暗器如出一轍。
“孤鴻公子竟舍得帶活人來我這銷金窟?“柳如煙吐出的煙圈纏上司徒琴蘭的紗笠,金絲楠木煙桿突然敲向藥箱銅鎖,“青云城的百草香混著天機門的星隕鐵,倒是值二十枚鮫人淚?!?
蕭寒的劍鞘突然橫在煙桿與藥箱之間,震得珠簾上七寶瓔珞叮當作響:“三年前你欠的債,該值半張黑市密道圖?!?
司徒琴蘭的指尖悄悄撫過金針,卻見柳如煙煙桿一抖,鎏金煙嘴竟吐出截泛著藍光的絲絹。
那上邊用苗疆密文繡著的路線,正與他們懷中輿圖的幽冥火蓮紋路嚴絲合縫。
“喀嗒“一聲,藥箱銅鎖突然彈開半寸。
司徒琴蘭看著自己飄落在絲絹上的發絲瞬間焦黑,終于明白蕭寒為何要往她袖中塞冰蠶絲帕,這絲絹分明浸透了噬骨蠱的卵粉。
“看來司徒小姐的醫書沒教過...“柳如煙的煙桿突然指向西北角暗巷,“在黑市,活人比尸體更容易...“
話未說完,整條街的磷火燈籠突然同時炸裂。
司徒琴蘭的金針尚未出袖,就見漫天飄落的燈籠碎片竟化作血色鴉羽,而本該在巷口的算命攤子,此刻正站著三個戴著青銅儺面的黑衣人。
蕭寒的劍風掃落司徒琴蘭紗笠的剎那,她看清最近那人腰間晃著的鎏金銅鈴,與赤沙塢廢墟里碎裂的銅鈴紋樣分毫不差,只是鈴舌處多了簇幽藍火焰。
“幽冥教左使也來湊熱鬧?“蕭寒突然將劍穗甩向柳如煙的煙桿,纏在上邊的天機門星盤殘片頓時暴起青光,“三年前你派人追殺我時,可沒說愛看傀儡戲。“
司徒琴蘭的藥箱此刻發出蜂鳴般的震動,七十二根金針懸空結成星斗陣型。
她望著暗巷陰影里不斷增殖的儺面人影,終于明白蕭寒執意要來黑市的深意,這些傀儡身上的苗銀飾物,分明摻著天機令碎片的隕鐵光澤。
柳如煙突然旋身退入珠簾,煙桿在柜臺某處重重一磕。
整面墻壁轟然翻轉的瞬間,司徒琴蘭看見無數鎏金銅匣如蜂巢般排列,每個匣蓋上都刻著朵含苞待放的幽冥火蓮。
“孤鴻公子可要快些決斷。“柳如煙的笑聲混著機括轉動聲傳來,“這些傀儡喝夠三個人的血,就能打開...“
蕭寒的劍光截斷了她的話。
司徒琴蘭只覺腰間一緊,冰蠶絲帕已將她推往正在閉合的暗門。
最后一瞥間,她看見蕭寒的劍鋒割開最先撲來的傀儡,那具空蕩蕩的儺面黑袍里,數百只血眼烏鴉正掙扎著要破體而出。
暗門閉合前,一滴溫熱的血濺上她顫抖的眼睫。
而蕭寒留在外邊的最后一句話,混著驟然爆發的鴉群尖嘯,竟像是多年前就刻在她耳畔的判詞:
“告訴柳如煙,我要買她三年前沒敢賣的那個消息,關于天機門主咽氣時,手里攥著的半朵幽冥火蓮。“
暗門閉合的剎那,司徒琴蘭的后背撞上鎏金銅匣。
蜂巢般的暗格被震得簌簌作響,數百朵幽冥火蓮浮雕在磷粉微光中次第綻放,竟與傀儡黑袍上的暗紋一模一樣。
她摸到袖中冰蠶絲帕結著薄霜,這才驚覺蕭寒的血還凝在自己眼睫上。
“孤鴻公子總愛把美人往火坑里推?“柳如煙倚著蜂巢暗格,煙桿敲擊銅匣的節奏暗合著外間打斗聲。
當第三個銅匣發出空響時,司徒琴蘭腕間金鈴突然繃直,那是蕭寒系繩索時特意留的傳訊鈴。
珠簾外的鴉鳴裹著劍嘯刺入暗室。
司徒琴蘭突然按住腰間藥囊,七根金針破空釘入墻面裂隙。
柳如煙鬢間曼陀羅應聲而落,花蕊里滾出的蠱蟲正爬向某個刻著雙生火蓮的銅匣。
“司徒家的金針封穴術,倒是比三年前精進?!傲鐭煙煑U輕挑,將蠱蟲引回鎏金煙嘴,“可惜你爹書房密匣的機括聲...“她突然貼近司徒琴蘭耳畔,“和這些銅匣開合的音調,都是宮商角徵羽。“
暗室外驟然傳來瓦片碎裂聲。
司徒琴蘭借著銅匣反光,看見三個青銅儺面正貼在氣窗上扭曲變形。
那些本該嵌著人眼的位置,此刻游動著血紅色螢火蟲,正是藥王谷密室豢養的追魂蠱。
蕭寒的劍風突然卷著腥氣破窗而入。
司徒琴蘭的紗笠被劍氣掀飛,正撞碎某只銅匣里封存的琉璃瓶。
紫色煙霧升騰間,她看見蕭寒左肩新添的傷口泛著藍光,與三年前柳如煙暗器所傷的位置分毫不差。
“三個時辰?!笆捄膭λ肜p著半截青銅儺面甩在柳如煙腳邊,“這些傀儡的苗銀項圈,每刻鐘會多出一道血痕?!皠︿h擦著柳如煙耳畔刺入銅匣,挑出張泛黃的羊皮卷,“現在該付利息了?!?
司徒琴蘭忽然按住腰間示警鈴。
藥囊里的冰蠶不知何時爬到腕間,正對著某個刻著并蒂火蓮的銅匣吐絲。
她想起父親上月突然要走的生辰八字,那墨跡里似乎也摻著這種冰蠶絲研磨的金粉。
柳如煙突然旋身退到蜂巢暗格最高處,煙桿在七個銅匣上快速敲擊。
當最后一聲脆響湮滅,整面鎏金墻突然翻轉,露出背后布滿抓痕的玄鐵密室。
濃重的龍涎香混著腐壞藥味撲面而來,司徒琴蘭的醫書突然在藥箱里瘋狂翻頁,這正是三日前藥王谷密室的配方。
“孤鴻公子可知...“柳如煙煙桿指向密室中央的青銅鼎,鼎身火蓮紋路間卡著半枚星隕鐵片,“天機門主咽氣時,手里除了幽冥火蓮,還攥著這個?!?
蕭寒的劍鞘突然震落鼎內灰燼。
飛揚的塵埃在磷光中組成星斗陣圖,某個殘缺的星位正與司徒琴蘭藥箱暗格里的天機令碎片嚴絲合縫。
司徒琴蘭忽然按住心口,父親書房那夜,她分明聽見相似的星隕鐵碰撞聲從密道傳來。
“三年前你追殺我,就為這塊碎片?“蕭寒的劍尖挑起鼎中殘片,寒光映出柳如煙驟然繃緊的指尖。
柳如煙突然揮袖打翻青銅鼎,鼎內灰燼竟化作血色螢火撲向司徒琴蘭。
蕭寒的劍風卷著冰蠶絲帕罩住螢火,卻在絲帕燒焦的剎那變了臉色,那些灰燼里混著的金粉,正是青云城賑災糧特有的官印泥。
暗室外傳來儺面碎裂的脆響。
司徒琴蘭突然將藥箱拍在蜂巢暗格上,七十二根金針懸空指向七個銅匣。
當第五根針沒入刻著城主印鑒的銅匣時,整面鎏金墻突然浮現出半幅大燕疆域圖,缺失的那片,正是三日前糧倉輿圖上被血染紅的區域。
“看來司徒小姐終于想通了?!傲鐭熗蝗粚煑U擲向疆域圖某處,鎏金煙嘴正嵌在標著赤沙塢的位置,“三年前你爹加固的可不是糧倉...“她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司徒琴蘭顫抖的袖口,“而是藏著天機令碎片的...“
蕭寒的劍鞘突然撞響七個銅匣。
當最后一聲余韻消散,蜂巢暗格里緩緩升起個玉質羅盤。
指針瘋狂旋轉間,司徒琴蘭看見羅盤背面刻著的星象圖,竟與自己出生那夜欽天監記錄的災星軌跡完全重合。
“柳掌柜的利息...“蕭寒突然割破指尖,將血珠彈入羅盤中央的凹槽,“該換真正的消息了?!?
柳如煙的笑聲突然摻進絲竹亂音。
她捻起司徒琴蘭鬢邊沾血的發絲,輕輕系在羅盤指針上:“三日后子時,帶著天機令碎片去赤沙塢廢墟...“染血的指甲突然掐滅煙桿火星,“那里的流沙,會告訴你們城主印鑒為何出現在幽冥教祭壇?!?
暗室突然劇烈震顫。
司徒琴蘭扶住藥箱時,瞥見羅盤凹槽里自己的血正與蕭寒的血交融,漸漸凝成朵含苞待放的幽冥火蓮。
而柳如煙消失在暗門后的殘影,分明穿著與傀儡黑袍相同的苗銀腰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