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這是林陌恢復意識時的第一感覺。徹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滲入骨髓，仿佛連血液都結了冰。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卻只換來一陣劇痛。

“別動。“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全身十七處傷口，右臂經脈被寒毒侵蝕，再亂動就真成廢人了。“

林陌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他躺在一個簡陋的石室里，身下是鋪著獸皮的硬榻。石壁上插著火把，跳動的火光映出一個佝僂的背影——那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背對著他搗藥，石臼與藥杵碰撞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我...沒死？“林陌的聲音嘶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

老人頭也不回：“死了還能說話？崖底的水潭救了你一命。不過要不是老夫恰好在采藥，你現在也該喂魚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林陌突然掙扎著要起身：“我爹娘！鏢局——“

“躺下！“老人轉身一指點在他肩井穴上，林陌頓時渾身僵直。這時他才看清老人的樣貌——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左眼有道猙獰的傷疤，但右眼卻亮得驚人，像是藏著柄出鞘的利劍。

“三天前那場大火，三十里外都看得見。“老人繼續搗藥，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震遠鏢局上下三十八口，除了你，沒一個活口。“

林陌如遭雷擊。他想哭，卻發現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寒毒不僅凍僵了他的身體，似乎連心都凍住了。只有胸膛里那團火在燒，燒得他五臟俱焚。

“你懷里的東西我沒動。“老人指了指石室角落，“那卷絹布和玉佩，對江湖人來說都是催命符。“

林陌這才注意到，他的衣物和隨身物品整齊地疊放在一塊平整的石板上。龍形玉佩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而母親臨死前塞給他的絹布則露出一角，隱約可見繁復的線條。

“前輩...是誰？“林陌艱難地問。

老人停下搗藥的動作，獨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名字早忘了。這崖底的人，都叫我劍癡。“

林陌心頭一震。七年前河西道上有樁大案，蘭州知府滿門被滅，墻上用血寫著“貪贓枉法者死“六個大字。據說兇手是個獨眼劍客，因愛女被知府公子凌辱致死而尋仇。官府通緝半年無果，傳言那人已跳了斷魂崖。

“莫...莫聽風？“林陌試探著問。

藥杵“啪“地斷成兩截。老人獨眼中寒光暴漲，石室內的溫度仿佛驟降。林陌頸后寒毛直豎，那是武者對致命危險的直覺。

“二十年沒人叫這個名字了。“老人——現在該叫莫聽風了——緩緩起身，從墻角取下一柄蒙塵的長劍，“小子，你知道我名字的那一刻，就只有兩條路：死，或者拜師。“

林陌愣住了。莫聽風是誰？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聽風劍“，一套“回風拂柳劍“曾連挑江南七大門派。后因情傷隱退，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死了。誰能想到竟隱居在這萬丈崖底？

“我...大仇未報...“林陌咬牙道。

“所以你得選第二條。“莫聽風抖落劍上灰塵，露出青瑩如玉的劍身，“我看了你的根骨，是練劍的好材料。更重要的是——“他忽然一劍刺向林陌咽喉，在毫厘之處停住，“你眼里有火，心里有恨，這是最好的劍鞘。“

林陌望著近在咫尺的劍尖，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江湖人最難得的不是名師，是機緣。他深吸一口氣，盡管這個動作牽動全身傷口劇痛無比。

“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他試圖起身行禮，卻被莫聽風按回榻上：“省省吧。拜師茶等你手腳能動再說。“老劍客轉身從藥罐里舀出一碗墨綠色的藥汁，“喝了它，能解寒毒。“

藥汁入喉，苦得林陌險些嘔吐。但很快，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凍僵的經脈如春水解凍般漸漸復蘇。莫聽風又取來銀針，在他右臂連刺九穴，每一針都帶著灼熱內力，將寒毒一點點逼出。

“你運氣不錯。“莫聽風邊施針邊道，“幽冥殿的寒陰掌專破內家真氣，中者三日必死。要不是你懷里那枚游龍佩擋了大半掌力，現在早見閻王去了。“

林陌心頭一震：“師父知道那些黑衣人？“

“二十年前交過手。“莫聽風獨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那時他們還叫'玄陰教'，教主玉面羅剎的寒玉手獨步武林。后來被六大派圍剿，總壇焚毀，都道是絕跡江湖了...“他忽然盯著林陌，“小子，你姓林，可認得林天南？“

林陌茫然搖頭。莫聽風若有所思，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破的絹布，展開后竟與林陌那卷材質相同：“這就怪了。你身上的游龍佩，分明是當年林天南的隨身之物。“

“家父從未提起過此人。“林陌努力回憶，“林家祖籍肅州，三代經營鏢局...“

莫聽風突然大笑，笑聲中卻無半點歡愉：“有趣！太有趣了！林天南的兒子開鏢局？這比聽說少林方丈娶親還可笑！“他猛地收住笑聲，獨眼灼灼地盯著林陌，“小子，你爹娘可曾提過'天工開物圖'？“

林陌想起金紋鬼面索要的正是此物，而母親臨死前塞給他的絹布...他心跳驟然加速：“師父是說...“

“看來你爹娘瞞了你不少事。“莫聽風收起殘圖，語重心長，“江湖上有些秘密，知道得越晚活得越久。現在，睡覺。明天開始，我會讓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劍法。“

當夜，林陌在藥力作用下沉沉睡去。夢中他又回到那個血火交織的夜晚，金紋鬼面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游龍佩...你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