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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霧散

  • 霧像空間
  • 維謎
  • 11581字
  • 2025-03-29 20:35:48

第一節夜色將至

時間:19:25,校醫務室

病房內光線柔和,恒溫系統穩定運作著,卻難以驅散白天殘留在空氣里的一點寒意。

依依坐在病床邊的折疊椅上,背靠靠墊,把手環緊緊抱在懷里,屏幕微亮。她盯著那一行行靜止的聊天記錄,半晌沒有動,忽然低咳了兩聲。

“還不舒服?”時邦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遲疑。

依依下意識回頭,眼神里掠過一瞬不安,但笑容隨即掛上了臉:“沒啦??赡苤形绱盗它c冷風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體質——弱得一碰就感冒?!?

她說得輕快,還帶了點調侃的語氣,“而且啊,可能就是你連累我——中午霧那么大,是不是你身上的冷氣傳染給我了?”

時邦沒笑,只認真地看著她,停頓了一拍:“你確定,不是早上……那一下?”

依依眼神輕晃了一下,嘴角還是揚著:“不是啦。小毛病而已。說不定就是吃壞了,或者……生理期著涼了?!?

“我只是擔心你?!彼f得更輕了些。

依依抬手推了推他胳膊,笑著說:“我知道啊?!?

門外傳來輕敲聲。

“報告——訪客上線。”

優達推門而入,一手提著外套袋子,一手舉著保溫杯,頭發還亂著。他笑得跟進來探班似的:“你們這氣氛……不是剛吵架吧?我這氣氛組要是晚來幾分鐘是不是就趕上修羅場了?”

依依哼了一聲:“你是晚來幾個小時?!?

纖謎站在他身后,還是那身淺灰外套,進門時沒說話,只安靜地看了依依一眼,那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兩秒:“你氣色不好。”

“那是你晚飯沒來給我帶甜點。”依依斜了她一眼,語氣還算輕松,“友情分扣三分?!?

纖謎沒回應打趣,只把手里的一包熱貼放在床頭柜上。

這時門外響起班主任的聲音:“纖謎,你說今晚不回宿舍,我已經和醫務室報備過了,你就在這照顧依依,記得配合護士。”

“謝謝老師。”纖謎輕聲應了一句,神色平靜。

優達坐在窗邊的小凳子上,撇撇嘴:“你們干嘛一個個都安排過夜,我來得倒像個臨時串門的?!?

依依抽了張毛毯朝他一甩:“誰讓你不是主角。”

“那你們這是……劇本都排好了是吧。”優達笑著撐著下巴,隨口問道,“你們班今天嚇死人了吧?纖謎你還好吧?”

纖謎略微一頓,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監護人那一欄,被同步出來了?!?

“是空白的?”依依的聲音比她還快一步,然后頓住了。

纖謎點點頭。

“誰泄露的?”

“不是誰?!崩w謎平靜地說,“今天因為接送流程系統刷新,全校信息同步了,連班主任都愣了幾秒?!?

依依咬住下唇,低聲罵了一句:“……這哪門子的‘必要信息’。”

“所以你現在,”優達努力想找個出口,嘴角扯了扯,“就成了全校唯一不需要接送的VIP?!?

纖謎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也不想神秘?!?

房間短暫地安靜了幾秒。

時邦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緩緩站起來:“你不是說你車還在樓下?”

“嗯,隨時待命?!眱炦_立刻起身,拍了拍衣服,“時爸時媽還聯系不上,干脆我先送你回去,他們跟我家有聯系,報個平安也好?!?

依依看著時邦,眼神閃了閃。

“真不留下來?”他低聲問。

“你留下來,我媽明天殺到校門口,我保不住你。”

時邦忍不住笑了:“見一面就跑路,那我太虧了?!?

“那你留著等她?”依依挑眉。

“還是算了?!?

“乖?!币酪郎焓?,像哄人一樣拍了拍他的手臂,又低聲加了一句,“明天要是你敢不來,我就去你班門口堵你?!?

“我不敢?!彼f完這句,目光才慢慢移開。

兩人一起看著他走出病房。

門輕輕帶上了。

纖謎走到依依床邊,拿起她剛才壓到一半的毛毯,替她蓋好。

依依睜開眼,聲音微微有些啞:“你說……她們班今天,有沒有人說話難聽?”

“有,”纖謎沒有躲避,“也不算說我,算是背地里議論?!?

“你都聽到了吧?”

“沒回他們?!彼Z氣依舊平靜,“但我記住了?!?

依依沒再說話,伸手摸了摸手邊的保溫杯。

“你困了就睡。”纖謎看著她,“我會在的。”

“……不是困,是怕醒來又要面對。”

“那我陪你醒著?!?

第二節歸家之前

時間:21:45,校醫務室外走廊

走廊的燈光亮得有些蒼白,空氣被保暖系統勉強維持在可接受的溫度,但依舊不太暖。時邦剛被優達送下樓,兩人一前一后走在空蕩的長廊里。

“你真的舍得走?。俊眱炦_解鎖了車,邊低頭處理車載系統,邊斜了他一眼。

“她叫我走的?!睍r邦語氣平靜,但每一步都踩得比平時慢。

“你現在這副樣子,已經不用告白就暴露了?!眱炦_半開玩笑地說,又伸手幫他把圍巾拉高一點,“你下午差點凍死,人家還倒貼給你衣服,你這是收了命根子也得賣人情的節奏。”

時邦沒有反駁,只輕聲道:“她那時候都快急哭了。”

“我知道?!眱炦_頓了頓,眼神認真了幾分,“其實……依依這人啊,嘴上厲害,心里軟得很。你要是再晚醒十分鐘,她可能真把自己衣服全脫給你取暖?!?

時邦握著手環的指節緊了緊,卻什么都沒說。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停車區。那一帶路燈暗淡,地面結了一層薄霜,遠處還有幾輛車等著學生上車。

時邦望著那些車輛,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感覺胸口有點悶。

“你要是還有事可以回醫務室。”優達像是讀懂了他的情緒,“不過今晚我估計纖謎會陪著她,應該不差你一個人?!?

“我知道?!睍r邦嘆了口氣,終于繞到副駕駛坐進去。

優達繞過車頭,在駕駛座落座前又掃了一眼醫務室方向,語氣放輕:“她們都挺倔的。”

車子緩緩啟動,駛出校區外圍的暖區邊界。

“你這車……”時邦猶豫了一下,拉開門坐進來。

“你是不是想說‘富人果然不一樣’?”優達一邊解鎖護腕,一邊笑。

“沒有?!睍r邦頓了頓,“我是說,被寵著的人果然不一樣?!?

“我媽怕我凍著?!?

車緩緩駛出校區,終端導航在離開局域網后開始卡頓。兩人駛進偏北的舊區,那是時邦兩天前昏迷的區域——

供熱主干道旁,失修的檢測塔下。四周設備老化,部分散熱板脫落,氣溫一度降到零下三十四攝氏度。

“你知道你當時是在哪兒昏過去的嗎?”優達問。

“差不多?!?

“她說你已經不省人事,是她把你喊醒,扶你走到能發出信號的地方定位的?!?

時邦低頭,腦海里一瞬浮起那個聲音:

“醒醒。你現在給我睜開眼,不然我就……真的開始哭了?!?

那句壓抑的、帶著鼻音的堅定話,是依依在霧像最深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抬眼,語氣低低的:“她……有沒有說她怕?”

“沒說?!?

“那她大概真的怕了。”

窗外掠過一排舊樓,墻面抗霜涂層開始剝落,像被風雨撕開的痕跡。

他頓了頓:“對了,你家信號始終聯系不上。老師急了,校方本來想安排回訪人員,是我申請說我能送你。”

“你能開車?”

“我考過正規執照,不然校醫也不會放我出來。”

“所以你被授權,是因為你條件好。”

“那也是因為我比你靠譜。”優達斜他一眼。

“和你走散那時,我一整節課都在看終端。老師點名我答完就看手環,誰叫你信號斷得像失聯似的?!?

“……抱歉?!?

優達一愣:“???你會說這種話?”

“你確實做了我做不到的事。”

“你人還在就好。”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

“她坐在我旁邊。我們聊了很久?!?

“你倆這進展挺快啊?!?

“你腦子里裝的什么?!?

“別管我,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種。”

“她平時嘻嘻哈哈,關鍵時候能動真格,這還挺讓人意外的?!?

“她不常這樣?!睍r邦說,“她總是笑,笑得像沒什么事值得認真?!?

“也許就是不想讓人看出來。不過這次,她是真的拼了命。”

“你信嗎?”時邦忽然開口,“她說霧里有個影子,指了方向?!?

“霧像還能當導航?”

“那影子站著,抬手指了一下?!?

“我也搞不懂。但我知道昨天不只是天氣惡劣——你看到的,也不只是幻覺吧?”

時邦偏頭看他,目光像在評估。

“我也不太確定……那天晚上腦子里像多出點什么,不是夢,也不像記憶?!?

車子拐進一條偏窄的街巷,建筑沉默地佇立在霧氣中,像記憶中模糊卻熟悉的剪影。

“你有想過嗎,”時邦忽然說,“我們現在還能這樣聊天,是不是因為……我們還沒出錯。”

“出錯?”

“不是那種活下來的幸運。而是——我們還沒失控,還沒斷掉那根線的幸運?!?

優達調高了車內暖氣,順手把音量也調小。

“你這是凍傻了,開始說哲學了?!?

他嘆口氣,又像自言自語補了一句:“……不過你說得也不算錯?!?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直到車子駛出城區拐角,時邦才忽然開口:

“你知道她沒有監護人?”

“你是說纖謎?剛才我也才聽說的?!?

“她一直自己處理返校申請,資料檔案全是空白?!?

“她一句都沒辯解。我以為她是那種什么都無所謂的人?!?

“她不是?!?

“她看別人被叫名字接走的時候……那個表情我沒忘?!?

“其實她比我們誰都早明白——有時候,就算你站在原地,也不會有人來接你。”

車子繼續滑行,駛入晨霧稀薄的街口。信號恢復的一瞬間,兩人的終端幾乎同時亮起,而其中一條舊消息來自醫務室那個安靜角落:

【纖謎】:我們還在這,別擔心。

第三節她們的秘密

時間:20:00,醫務室病房

病房里一片安靜。

依依躺在床上,閉著眼沒睡,纖謎坐在旁邊的陪護椅上,手指安靜地翻著一本從架子上拿來的舊期刊。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出細微的影子。

“……你是不是一直都沒回消息?”依依突然出聲。

纖謎合上雜志,偏頭看她:“嗯?!?

“我也沒回,其實?!币酪绹@了口氣,“怕她們問太多,我沒力氣編。”

纖謎沒有接話,只輕輕點了下頭。

“今天班上,是不是……有人說我壞話?”

纖謎搖頭:“沒有。他們不敢當面說。”

依依扯了下嘴角:“你是說,背后說了?”

“沒說你一個人?!崩w謎目光低垂,語氣輕得像風,“也有我。”

依依轉過臉看著她,眼神有些沉。

“他們說了你什么?”

“說我‘果然沒背景’?!崩w謎語氣平穩,“還有人說,我只不過是成績好臉好看一點,別的都靠你罩著?!?

依依一瞬間從枕頭上撐起身,臉上寫滿了怒火。

“誰說的?”

“你坐下?!崩w謎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卻不重,“他們也只是嘴上說說,沒人敢怎么樣?!?

“我真的走了一下,就出這種事……”依依低聲說著,眼圈有點紅,“早知道我不應該出去。”

“你出去,是因為有人比這些更需要你?!崩w謎看著她,“如果是我,也會出去?!?

依依沉默了半晌,才輕輕說了一句:“下次你別留一個人了。”

纖謎點頭:“好。”

窗外的夜霧已散,大部分學生都已被接走,校園安靜得出奇。醫務室走廊偶爾有腳步聲響起,又迅速遠去,仿佛不愿打擾這處小小的靜域。

依依靠在病床頭,眼神有些恍惚,望著天花板上微微發黃的燈光。纖謎坐在旁邊,正安靜地翻看著隨身的電子課本,屏幕光映在她睫毛上,像是覆著一層淡淡的霜。

“你說,”依依忽然出聲,“要是我媽現在正好能聯系上我,那我是不是得立刻變成一個‘已經完全恢復’的健康青年?”

纖謎沒抬頭:“你已經在試圖裝作完全沒事了。”

“嘿。”依依笑了一聲,“被你看穿了。”

她把手探進被子里,悄悄按了一下肚子的位置,依舊有些隱隱作痛,但比下午好多了。

“明天她一定會來學校。”依依輕聲說,“如果她知道今天的事……我可能就真的要‘暫時搬離’了?!?

“你怕她擔心。”纖謎說得不是疑問。

“她已經因為我哥的事……撐了太久了。”依依聲音低了一些,“我不能再讓她覺得我也……”

她沒說完,停了下來。

纖謎終于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該有的平靜:“你可以不說,但你別一個人撐?!?

依依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伸出手,在她的額前輕輕彈了一下:“你這是在照顧我還是在說教我?”

“分場合。”纖謎回了一句,又垂下眼,“你要真想裝健康,就別再這么盯著天花板出神,像剛做完手術的人?!?

依依忍不住笑起來,但笑聲很快又輕了下去。

“其實……”她忽然又開口,語氣像是有點猶豫,“下午我昏的時候,有點真的害怕了?!?

“嗯。”纖謎答應著,沒問更多。

“但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他趴在那里,聽我說話的樣子,我就覺得……”她頓了一下,低聲說,“好像也沒那么怕了?!?

纖謎默默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脆了?”依依說這話的時候還笑著,“平時逞強慣了,現在一下子卸下來,就變得傻兮兮的?!?

“沒有?!崩w謎淡淡道,“你本來就不是非得強撐的人?!?

依依沒接話,只眨了眨眼,輕輕嘆了口氣。

這時她的手環亮了一下,是優達發的群消息:

【到家了,安全抵達!順便通知一下——我剛才替你們班主任打了個招呼,說你們倆今晚都乖乖在醫務室,好好養病,別惦記老師會查崗。】

【PS:依依你要是半夜餓了,記得翻下床頭,我藏了點能量餅干。別嫌棄,至少能當武器?!?

依依看著消息,嘴角揚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把手環甩給纖謎看了一眼。

“他說他藏了武器?!?

纖謎掃了一眼:“你應該回他一個‘感激不盡’?!?

“等我確認那東西沒毒。”

“你怕死?”

“我不是怕死。”依依慢悠悠地說,“我只是……還沒當夠美人?!?

纖謎:“……”

“你說,要是我真哪天突然掛了,沒人知道我小時候居然考過年級第一,是不是有點虧?”

“你還有別的秘密?”纖謎問。

“多了去了。可惜啊,我怕來不及讓別人知道?!币酪罁沃槪÷曆a了一句,“包括……我喜歡誰。”

這句話落地的瞬間,纖謎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說了句:“那你得快點說?!?

依依眼角輕輕彎了一下,沒說話,只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病房的燈還亮著,依依卻閉著眼,像是在假寐,纖謎坐在床邊的陪護椅上,翻到一半的電子課本安靜地合上,手指輕輕壓住封面,沒有出聲打擾。

“你有沒有覺得……”依依忽然說話,嗓音低得幾不可聞,“好像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夢幻了?!?

纖謎偏了偏頭:“哪種夢?”

“有點像噩夢,但也有點像……做夢都不敢想的溫柔。”依依睜開眼,眼角彎了一下,“你覺得我是不是該寫個劇本投稿了?”

纖謎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那你打算寫你喜歡的人了嗎?”

依依沒說話,只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一聲:“你怎么每次都這么一針見血?”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崩w謎聲音很輕,“我不太會兜圈子?!?

依依笑意淺了些,伸手從床頭摸出手環看了一眼:“優達說你下午一個人回班的路上,有人說你壞話?”

“嗯?!崩w謎語氣平靜,“不是當面說的,是我路過的時候,他們沒注意我在?!?

“說了什么?”依依盯著她的眼睛。

“說我‘背景是假的’,‘早晚會被拆穿’,還有人說‘這次終于看到她的底細了’?!崩w謎停頓了一下,又補了句,“還有人提到你,說我是你罩著的?!?

依依咬緊牙關,坐起身,眼里寫著怒氣:“我去找他們?!?

“別?!崩w謎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比想象的要柔軟,“這不是你該擔的事。”

“可我走了一下,就變成這樣了?”依依低聲罵了一句,“這群人,嘴巴比霧像還毒?!?

“他們只是發現我不如他們想象中那樣神秘了,就開始找安全感?!?

“你為什么不反駁?”

“我不想浪費力氣。”纖謎望向天花板,“以前我以為只要保持優秀,就沒人敢亂說話。”

“那你現在還信這套嗎?”

“……我不知道。”纖謎輕輕搖了搖頭,“但我知道,有些人,就算你一言不發,他們也會編出十種故事。”

“他們要真敢動手,我不會放過的?!币酪赖吐曊f,“他們碰你一下,我能把他們家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

纖謎看著她,忽然輕輕一笑:“那你得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個普通人,還是黑客頭子?”

“我是……有點神通的普通人。”

她們相視一笑,氣氛終于稍微松了下來。

可這短暫的輕松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

醫護員站在門外,神色平靜卻公式化:“沐依依,你的體征曲線有持續波動,學校安排你前往二級醫護艙進行深度檢測,請配合?!?

依依眨了下眼:“現在就去?”

“現在?!?

纖謎站了起來:“她狀態剛穩定下來,你們不能等嗎?”

“這是系統調度要求,過程全程記錄,不會影響她身體?!?

依依卻先松了口:“我配合。”

纖謎看著她:“你知道這不只是檢查?!?

依依對她笑了一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關起來’了。放心吧,我又不是那么容易掛的人。”

但她笑得有點勉強。

纖謎像是想說什么,卻最終沒發出聲音,只站在原地,看著兩名執勤輔助帶走了她。

門關上的那一刻,醫護艙里重新安靜下來。

纖謎依舊站著,一動不動。

第四節歸家

天剛蒙蒙亮,車子在老舊街區緩緩停下。

寒氣順著墻面向上蔓延,像給整棟樓蓋上了一層無形的冰膜。時邦拉開車門,外套迎風鼓起。他轉頭看了優達一眼。

“你確定你有駕駛許可?”

“放心?!眱炦_晃了晃腕上的認證標牌,“正規渠道,校醫才放我出來?!?

“我爸媽聯系不上,學校就同意你送我?”

“信號不穩定?!眱炦_聳肩,“你那片區域基本斷聯。老師還以為你家搬了。”

時邦沒說話,拉了拉圍巾:“謝謝你?!?

“謝就別凍著自己?!眱炦_笑了笑,“還有,記得回我消息?!?

時邦點點頭,推開門走進樓道。

指紋識別后,房門自動打開。他才剛換上室內拖鞋,客廳方向便傳來聲音。

“你回來了?!?

是沐琳的聲音,平穩而略帶疲意。

她穿著實驗用防寒長衣,站在終端投影前,像剛從資料調閱里抽身。

“你……不是說要連續值班嗎?”

“昨晚接到醫務記錄,直接調出你體溫下降曲線?!彼觳阶邅恚壬焓置嗣念~頭,又掃了眼腕表,“跌到30.2℃,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

“我還活著。”他拉了拉衣角,低聲道。

“因為她發了你的位置?!便辶疹D了一下,“是沐依依,對吧?”

時邦點頭,沒有否認。

“她做得很對。”沐琳聲音低了些,“我昨晚一直在刷新接入信號……等你再晚一點,我可能就直接報警了?!?

他說不出什么話來,只低頭看著她指尖握著的終端,還停留在那份體溫曲線圖上,像是她整個晚上一直盯著的數據。

“醫生怎么說?”

“沒內傷,只是低溫和精神沖擊?!睍r邦簡短答道。

沐琳點頭,又像想起什么:“你爸爸那次……也是這類天氣?!?

時邦一愣:“你是說——”

“不是。”她語速微頓,搖了搖頭,“我只是……不希望你經歷第二次?!?

說完這句,她放緩了語氣:“先休息。我還有會,下午再回來?!?

時邦站在原地,看著她背影穿過客廳,臨出門前回頭說了句:“終端開著,有事及時聯系我?!?

門合上那一刻,屋里終于安靜下來。

他走回房間,卸下背包,從中抽出那張母親留下的數據卡。

那晚他看到母親盯著這張卡很久,卻什么都沒說。

他將卡插入舊終端,等待系統加載。

幾秒后,屏幕一閃,跳出幾行亂碼:

>·△?IRREGULAR CODE ACCESS...//ENC-2.VM-SECTOR_x345...

下一秒,畫面黑屏,終端強制重啟。

系統提示:權限不足,數據讀取失敗。

時邦盯著屏幕,指尖緩緩滑過卡邊。他剛才看到的某個模糊輪廓,像極了幻覺中霧像墻面上的圖形。

他忽然有種很強烈的預感——

母親知道些什么,只是沒說。

而他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幻覺”。

他低頭打開終端。

【發給:沐依依】

【信息】:到家了。你那邊怎么樣?

【信息】:你還好嗎。

【信息】:我有點擔心你。

他盯著消息狀態欄:已送達,但未讀。

他等了幾秒,又刷新,依然未亮。

“你該不會……又躲起來休息了吧。”

他低聲說了句,半帶玩笑。但那一瞬間,他心底的擔憂還是輕輕敲了一下。

第五節無人等她

時間:22:00,觀察艙內

這里比醫務室更安靜,沒有走廊巡查的腳步,也沒有護士的喃喃聲。墻壁上安裝的夜燈柔和地亮著,床邊的玻璃上結著一層細薄的水汽。

她剛準備坐下,外面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一對學生家長來接孩子,母親的聲音溫和又急切:

“外面冷,別凍著,我們開車接你回去……”

纖謎望向窗外,那一幕離她只有十幾米的距離。她的眼神淡淡的,卻在那一刻露出短暫的空白。

她忽然想起今天午飯時依依說過的那句——

“你是不是該找個朋友送你回家。”

——可現在,依依不在了。

手機又亮了一下,是優達發來的新消息:【我快回到學校了,要不要我送你?】

纖謎盯著那行字,手指停在屏幕上。她想了想,終究只回了一句:

【不用啦,我怕你爸媽擔心。】

過了一會兒,對面回了個表情,是一個很無奈的小人。

她低頭笑了一下,但笑意沒持續多久。

窗外風起,臨時艙室的玻璃泛起細細的霧氣,像無聲的回音——什么也沒留下,又什么都說了。

教學樓側門那盞感應燈忽明忽暗,風將落葉推到樓角又卷回。校園里早已空無一人,只有遠處幾盞半熄的導光路燈,將整片區域照得模糊泛白。

走廊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幾個同班學生正在搬運行李,準備回家。

其中一個女生望了醫務艙方向一眼,小聲問:“那邊……是不是還住著人?”

另一個男生低聲回道:“聽說是302的那個叫纖謎的女生,沒人接她。”

“她不是一直一個人來學校嗎?”女生聲音壓低,“有次我看她資料表,全空的?!?

“真的假的?”

“我室友看過,她一直睡備用艙,好像是特別批下來那種。”

幾人聲音逐漸遠去。纖謎靠在座椅上沒動,像根本沒聽見。但她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劃過終端時多按了一秒。

這時候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你不是回去了嗎?”她語氣平靜,像在陳述而不是質問。

“送完時邦,順路?!眱炦_走近,語氣盡量放松,“我想著你們那邊的事還沒個結尾,就回來看看。”

纖謎沒有出聲,只輕輕點了點頭。

優達站在她旁邊不遠處,看著空蕩蕩的醫護區:“她……被帶走了?”

“嗯?!崩w謎輕應一聲,“還挺安靜的。”

優達看著她的側臉,神色一動,卻沒說什么。他當然記得醫護人員說她檔案空白,沒監護人、沒聯系人。

可那時他只聽見,沒來得及反應?,F在看著她一個人留在這空樓里,反而覺得心口隱隱發悶。

“你今晚打算住哪?”

“后面實驗樓還有備用艙,之前我也住過。”

優達沉默了一下:“你習慣一個人嗎?”

纖謎沒立刻回答。風吹過來,她將圍巾往上提了提,擋住大半張臉。

“習慣歸習慣,又不是喜歡?!?

她語調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優達看了她兩秒,輕聲說:“要不要我留下來?”

纖謎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家人不會擔心嗎?”

“我家那邊信號斷過一次,他們應該以為我睡了?!?

纖謎沒再回應,只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終端,像是在設置隔音。

“你不用這樣?!彼Z氣平靜,“我能照顧自己。”

優達沒辦法,準備離開,說:“有需要就聯系我。”

纖謎點點頭:“謝謝你,你先回家吧,注意安全?!?

風吹過校園角落,吹不動他們身上的寂靜。

第六節失聯

屋里只有低頻的電流聲。

時邦靠在床邊,手機屏幕的亮度調到最低。他試過兩次撥依依的終端,依舊提示“信號不穩定,無法連接”。

已經第二天了。

他盯著那個聊天框好久,最后卻在另一個聯系人那滑停了一秒。

——纖謎。

他猶豫了一下,指尖敲出三個字,又刪了。重輸,刪了。最終只發了一個不冷不熱的問候:

【時邦】:你還在學校?

對話框顯示“已送達”,然后很快跳出一條回復。

【纖謎】:嗯。還在醫務室旁邊。

【纖謎】:你怎么樣了。

時邦盯著屏幕幾秒,回了句:

【時邦】:沒事。好多了。

他頓了一下,想直接問“依依在哪”,但沒發出去。

還是換了個看起來輕松很多的問法:

【時邦】:你有見她嗎。

對方過了兩分鐘才回。

【纖謎】:昨天夜里被帶走了,校醫說可能是轉院治療。

【纖謎】:我也不太清楚。

時邦看著這兩句話,心里沒松下來。終端還在亮著,像等他接話。

【時邦】:你一個人留下來不會太冷?

【纖謎】:我習慣了。

她又補了一句:

【纖謎】:你別多想,身體先養好。她……應該沒事的。

時邦盯著“她”這個字,有點不確定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沉默了幾十秒,他終于又敲了一句:

【時邦】:你平時說話也這么少嗎?

【纖謎】:你不是也一樣。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打了一行字:

【時邦】:……你看得出來我不擅長聊天?

【纖謎】:很明顯。

對話框停頓了幾秒。

然后她發了一條:

【纖謎】:但這次挺正常的。

【時邦】:她是不是……早就不太對勁了。

【纖謎】:你是說她的身體,還是她那個“笑得過頭”的習慣。

【時邦】:都有吧。

【纖謎】:你知道她不會輕易講的。

【纖謎】:但她如果真扛不住……不會連累別人的。

【時邦】:你也一樣吧。

【纖謎】:……有時候也挺累的。

【纖謎】:你很關心她吧。

【時邦】:我也不知道是擔心,還是……怕她一個人撐不住。

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纖謎坐在臨時宿舍的床沿,外套還沒脫,腳邊的水壺冒著微弱的熱氣。

窗外霜色未褪,遠處教學樓上的供能燈還在間歇性地閃著——像一盞總也穩定不了的信號。

她安靜地望著窗外,手機還握在手里。

“你很關心她吧。”

剛才那句話,發出去以后,她遲遲沒有等到自己的感覺。

不是期待回應。

只是……有點想知道,有沒有人也在想著什么。

纖謎低下頭,指尖輕輕滑過終端黑掉的屏幕。

心里緩緩浮出一句話——不是說給誰聽的。

只是她在這個地方,沉默了這么久,第一次真正問自己:

“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這里,真的是我該留下的地方嗎?”

第七節失聯

從依依消失到現在,已過去整整兩天。

她的終端至今仍未上線,系統記錄一片空白。

時邦、優達和纖謎再次坐到同一張餐桌前,但氣氛和平時不一樣。

沒有群聊通知彈出,沒有提前的玩笑,甚至連打招呼都省了。

他們都沉默地盛了飯,各自坐下。

“她還是沒上線。”優達瞄了眼終端,“狀態欄直接清空了?!?

“我發了幾次消息。”時邦說,“沒回?!?

纖謎沒說話,筷子輕輕敲了敲盤邊,仿佛是在確認熱源還夠不夠。

“你昨天沒回去?”優達問。

“沒?!?

“你住哪?”

“醫務艙旁邊。”

“她被帶走的時候,你還在?”時邦問。

纖謎頓了頓,才道:“她走之前,說了句話?!?

時邦和優達都看過來。

“她說,‘我只是出去一下,你別等太久?!?

沒有人接話。

過了幾秒,優達嘆了口氣,把手環朝桌上一放:“你們當初為啥來這學校?”

“家里安排。”他說,“我媽覺得這地方管得嚴,安全。”

“你愿意?”

“還行吧?!眱炦_聳肩,“起碼比在家里悶著強。”

“你想過自己要干嘛嗎?”纖謎問。

“想當數據師,后來覺得太無聊了?!眱炦_說,“現在也沒想清楚。但我不想一輩子就只刷那些合成考試。”

時邦沒插話,只低頭繼續吃飯。

“你呢?”優達問他。

“我媽以前在這工作,研究X相關的課題?!?

“你來是因為她?”

“也因為我爸?!睍r邦低聲說,“他最后一次出現在記錄里,是在這附近?!?

優達沒接話。纖謎輕輕轉了轉手里的勺柄。

“所以你是來找答案的?!彼f。

“你不是也一樣?”時邦看她。

纖謎頓了下:“我在找……過去的信息。有些東西,其他地方沒有?!?

“你覺得我們為什么活著?”優達忽然問。

“這個問題有點大?!崩w謎說。

“但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三個人,加起來沒一個是為了考試來的?!?

沒人否認。

“我記得她說過一件事?!眱炦_輕聲,“‘如果我哪天突然消失,八成是終端出了故障?!?

“她說過很多類似的話。”纖謎說,“但我們都沒當真?!?

“因為她總是笑。”時邦說,“不管說什么都笑著?!?

纖謎把餐盤往中間推了點:“我不想坐在一個空位旁邊太久?!?

優達低頭:“她那個位置還挺吵的?!?

“現在突然太安靜了。”時邦說。

第八節你在哪里

教學樓走廊的光影一格格鋪開,空蕩的樓道被廣播聲切割出幾道不規律的節奏。

>【系統提示】:302班學生沐依依,當前狀態:醫學轉介處理中,終端權限暫時凍結。請相關同學配合信息管控,避免傳播未經核實的內容。

路過的兩名女生在系統提示音之后交換了個眼神,小聲說了句:

“她不是你們班那個……之前被貼過定位圖的?”

“聽說被帶走了啊,昨天有人看見了校醫隊的專用通道亮起。”

再遠一點的位置,教務主任沈老師正站在閱覽區口與幾個學生家長通話,語速壓得很低:“……她是自愿配合的,嗯,沒有強制。”

時邦從樓口走出來時正好聽到這一句,但他沒有停步。

他低頭檢查了手機一次,依舊未能連上線依依的賬號。

教學樓另一側傳來腳步聲,是一位維修工人從管井間探出頭來,身上裹著厚重的工具包。

“供熱系統這邊又結霜了。”那人自語著,“每年到這個點,就出問題……說也奇怪?!?

時邦從他身邊經過,只輕輕點了下頭。對方似乎也認得他:“你家那片信號老斷,快提醒你媽換路由吧?!?

他沒回應,只拉了拉圍巾,快步走入晨霧之中。

身后,一名男生停在公告屏前——是曾經偷拍過依依的駱寧。

他盯著更新推送的學生動態公告,嘴角撇了撇,嘀咕了一句:“她也有今天。”

沒人理他,光線落在屏幕上,把“醫學轉介”那幾個字映得冰冷又陌生。

周末的屋內寂靜如水,只有供暖設備發出低低的嗡鳴。

時邦坐在桌前,終端屏幕還亮著。他的指尖停在【已發送】的那條信息上,遲遲沒有移開。

【你還好嗎?我到家了?!?

對話框里空無一物。

依依始終未上線。

他盯著屏幕良久,終究還是關掉界面,把終端扣在桌上。

抽屜里那張老式數據卡還在,表面沒有任何標記,就像一塊被故意掩蓋的碎片。他已經試過好幾種方式,都無法讀取內容。

而那天,在霧像里他看到的東西,也太過真實。

——與此同時。

城市另一端某棟科研建筑的深層艙室里。

依依在一場漫長的夢中。

她緩慢地行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腳步聲一落地便被冰層吞沒。

四周是無人的街景,一切都仿佛被凍結,沒有風,沒有聲音,連天色都像褪了色的照片。

她一個人走著,像在尋找什么。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只看背影也不會認錯的人。

時邦。

他站在路口,不遠,就在幾步之外。

她張嘴想喊他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

她拼命向前跑,腳下的冰面開始變得薄、滑、不穩,每一次踏步都像踩在鏡子上。

他的身影卻逐漸模糊,像被風撕碎了一樣,消散在霧里。

“時邦——!”

她終于喊出來,卻只聽見自己的回音。

下一秒,冰面在腳下崩裂。

她狠狠地跌了下去,膝蓋撞在破裂的冰上,喉嚨涌上一股腥甜。她低頭一看,嘴角滿是血。

更劇烈的疼痛從腹部絞過來,如同什么東西正在她身體內部撕裂。她爬不起來,聲音也喊不出來了,只能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四周無人回應,街道空得駭人,連風都安靜。

她抬頭看著遠方——

那個曾經站在那里的人,早已消失了。

那一刻,她徹底意識到:她可能真的被丟下了。

……

她猛地睜開眼。

冷白的燈光刺入眼底,空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是金屬結構。

她還沒來得及喘息,就看見了——

單面玻璃后,幾道科研制服的身影,正無聲地站在那里觀察她。

表情平靜,目光冰冷。沒有一句安慰,也沒有一句解釋。

她的手指微微蜷緊,努力抑制著心跳的紊亂。

淚水已經涌上來,卻被她死死壓住。

她張了張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這是哪……”

眼眶終究濕了。

——時邦,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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