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深歸處

江南的梅雨季總帶著黏稠的濕意，顧云深將空調調至恒溫恒濕模式，工作臺上的LED無影燈在古籍殘頁上投下冷白的光。他戴著醫用橡膠手套，用狼毫筆蘸取特制漿糊，修補《青崖集》最后一頁的蟲洞。

玻璃幕墻外傳來細碎腳步聲，他沒抬頭，直到一抹淺青旗袍的倒影漫過工作臺。“顧老師？“清泠的聲音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筆尖懸在泛黃的宣紙上，顧云深摘下放大鏡。隔著防塵簾，女子頸間銀鏈墜著的白玉蟬在晨光中輕晃。他記得這只玉蟬——上個月在庫房整理時，它曾懸在文物局特派策展人的胸前。

“林小姐，“他起身時碰倒了竹節鎮尺，“您要的《青崖集》還在修復。“檀木桌沿的水漬洇開，他下意識用袖口去擦，才發現白大褂袖管沾著斑駁的朱砂印泥。

林疏月的目光掠過他泛紅的耳尖，落在工作臺的殘卷上。北宋羅紋紙沁著淡淡檀香，被蛀成蛛網的書頁間，清雋的臺閣體小楷隱約可見：“夜雨煎茶聽漏永，海棠影里憶卿卿“。她的指尖在防塵簾上蜷了蜷，“這是...陳子庚的手稿？“

“仿本。“顧云深掀開防塵簾，松木香忽然濃烈起來。他指向角落的顯微相機，“原稿酸化嚴重，這些是昨天掃描的電子版。“顯示屏上，放大四十倍的墨跡里藏著細密的冰裂紋，“不過...“

他轉身時險些撞到她發間的珍珠簪。林疏月后退半步，高跟鞋在環氧地板上敲出清響。“不過什么？“她仰頭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淡青的影。

顧云深喉結動了動，從恒溫柜取出真空密封袋。暗紅灑金箋在無氧環境中依然鮮艷如血，邊緣蜷曲處露出半個墨點。“在封底夾層發現的。“他調亮補光燈，箋上詩句如新：“忍把流光，都付與、藥爐經卷。爭忘卻、鏡邊人在，畫眉深淺。“

修復室里忽然安靜得能聽見除濕機的嗡鳴。林疏月湊近玻璃罩，鼻尖幾乎貼上冷硬的表面。“這是海棠箋，“她呼出的白霧在玻璃上暈開，“南宋婚書專用箋，要浸七遍茜草汁...“

“還要摻入搗碎的海棠花瓣。“顧云深的聲音突然變輕。他想起小時候在祖父的裱畫店，老人總把曬干的海棠花收在青瓷罐里，說這樣制成的漿糊能讓斷開的緣分重新粘合。

林疏月直起身時，白玉蟬墜進旗袍立領的陰影里。“所以陳子庚把給妻子的情詩藏在詩集夾層？“她轉頭看他，眼底躍動著奇異的光，“就像把玫瑰藏進圣經？“

顧云深怔了怔。他從未想過，那位以《農書十二卷》聞名后世的南宋學者，會在典藏版詩集里玩這樣浪漫的把戲。修復燈的光圈里，海棠箋上的金粉明明滅滅，恍若七百年前某個春夜的星子。

“顧老師，“林疏月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特展需要這個故事。“她的掌心微涼，腕間沉香珠串輕響，“南宋文人的愛情觀，比我們想象得更...“

他觸電般抽回手，橡膠手套在古籍函套上蹭出沙沙聲。林疏月這才意識到唐突，耳尖漫上薄紅：“抱歉，我...“

警報器突然尖嘯。顧云深沖向恒溫柜，紅外監測儀顯示濕度正在飆升。暴雨擊打著穹頂玻璃，他飛速調整著控制面板，沒注意林疏月悄悄撿起了他掉落的筆記。

泛黃的宣紙本上，除了工整的修復記錄，還寫滿“青崖集校注“的字樣。最新一頁的邊角，畫著個執卷側影，發間簪著珍珠與海棠。

第二章暗香

暴雨在穹頂玻璃上蜿蜒成河。顧云深將備用除濕機接上電源時，瞥見林疏月站在工作臺前翻動他的筆記本。修復燈將她的剪影投在防塵簾上，珍珠簪在光暈中流轉著月華般的光澤。

“這是...“她舉起宣紙本，指腹撫過邊角的素描，“顧老師還有畫仕女圖的雅興？“

顧云深手一抖，插頭擦出細小的火花。他想起昨夜修復間隙，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勾勒那道伏案看展簽的側影。此刻隔著氤氳的水霧，林疏月旗袍上的纏枝蓮紋仿佛活了過來，在潮濕的空氣中舒展藤蔓。

“工作記錄。“他扯過筆記本塞進抽屜，青銅鎖扣發出清脆的咔嗒聲，“濕度穩定了，但原稿需要重新做脫酸處理。“

林疏月輕笑一聲，發間珍珠跟著顫動：“用海棠花漿糊的時候，也要畫小人解悶么？“她突然湊近他白大褂的前襟，鼻翼翕動，“你身上有曬干的海棠香。“

顧云深后退時撞翻了青瓷水盂。茶水漫過《青崖集》的函套，他慌忙用棉紙吸吮，卻見林疏月已褪下絲帕按在洇濕處。淺碧的羅帕上繡著“忍把流光“四字，正是海棠箋上的詩句。

“南宋的活水法。“她指尖輕點帕面逐漸清晰的墨跡，“用隔夜雪水浸泡蠶繭紙，墨色遇水不散反顯。“殘損的詩句在絲絹上浮出全貌：“忍把流光，都付與、藥爐經卷。爭忘卻、鏡邊人在，畫眉深淺。“

顧云深感覺喉間發緊。修復燈將兩人的影子疊在古籍堆上，他看見她耳后淡青的血管，像宣紙上暈開的靛藍花汁。

“這方羅帕...“他嗓子有些啞。

“家傳的。“林疏月將濕帕晾在竹節鎮尺上，“祖母說祖上是南宋的裝幀匠人，專為宮室制作合歡冊。“她忽然轉身打開隨身錦匣，取出一卷泛黃的緙絲，“顧老師見過'魚銜月'裝幀法嗎？“

顧云深瞳孔微縮。緙絲上銀線織就的波浪紋，與陳子庚詩稿邊緣的壓痕完全吻合。祖父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魚銜月是南宋夫妻合著詩集時用的秘技，要將兩卷書頁裁成魚鱗狀交錯嵌套，唯有真心相契之人能解。

“需要特制的銅尺。“他聲音發澀，“尺身鏨刻潮汐紋，以月相變化為刻度...“

林疏月忽然握住他的手按在緙絲上。她的掌心有薄繭，是常年翻閱古籍留下的印記。“下弦月時裁紙，漲潮夜壓線。“她輕聲念著，指尖劃過他腕間跳動的脈搏，“顧家祖傳的《考工補遺》里，是這么記載的吧？“

警報器再次響起，這次是庫房的紅外監控。顧云深猛地抽回手，橡膠手套在緙絲上帶出細小的勾絲。他轉身走向恒溫柜，沒看見林疏月將那張素描悄悄塞進錦匣。

暴雨在午夜停歇時，他們終于找到詩稿夾層里的銀線。顯微鏡下，交錯的絲線在紫外光中泛出奇異的藍，宛如星河墜入硯臺。顧云深調整目鏡焦距時，聽見林疏月倒抽冷氣的聲音。

“是回文詩！“她發間的珍珠簪碰到他側臉，“這些銀線排列組合，能拼出不同的詩行。“

潮濕的夜風穿過換氣扇，帶著紫藤花的香氣。顧云深看著熒光中浮動的詩句，忽然明白陳子庚為何要將情詩深藏——“藥爐經卷“四字重組后分明是“與卿畫眉“，“流光忍把“拆開竟是“月下逢君“。

林疏月的呼吸拂過他耳際：“七百年前，有人把相思刻進銀河。“她的手指在虛空中描摹銀線走向，“現在我們要把星光還給塵封的詩頁。“

顧云深摸到工作臺下的青瓷罐。曬干的海棠花在掌心碎裂時，他想起祖父說的后半句話：用海棠漿糊裝幀的典籍，會在有緣人相遇時重現墨色。

第三章潮信

紫藤花在夜雨中垂落成簾，顧云深推開修復室的雕花木窗。林疏月伏在顯微相機前沉睡，珍珠簪歪斜地別在云鬢間，熒光屏的藍光在她臉上流淌。五個小時前，他們在銀線回文詩里發現了“月下西樓“的坐標，此刻滿墻的宋代杭州地圖正簌簌作響。

他輕抽走她手中的量尺，瞥見錦匣里露出的素描一角。海棠花瓣從窗欞飄進來，落在她微啟的唇間。顧云深伸手欲拂，卻見睡夢中的人忽然呢喃：“子庚...“

風鈴驟響。

林疏月驚醒時，正對上顧云深來不及收回的手掌。修復燈在他指縫間漏下細碎光斑，像七百年前穿過海棠窗欞的月光。“我夢見...“她揉著發麻的腕骨，“有人穿著松紋襕衫，在書齋煮茶。“

顧云深轉身整理光譜分析儀，金屬旋鈕在掌心發涼。顯示屏上的銀線圖譜已生成三維模型，交錯的光點組成北斗形狀。“陳子庚晚年隱居的聽濤閣，“他敲擊鍵盤調出文獻，“就在現今的紫云巷。“

林疏月倏地站起，錦匣中的緙絲卷軸滾落展開。月光下，銀線海浪突然泛起微光，與屏幕上的星圖完全重合。“現在去。“她抓住他的袖口，“暴雨沖刷后的老宅院墻，有時會浮現水痕詩。“

電子鐘顯示凌晨三點十七分。顧云深望著她眼底跳動的光，想起《考工補遺》里關于“潮信顯影“的記載——用牡蠣灰混合米漿砌墻，會在特定濕度下透出隱秘刻痕。

紫云巷的青石板沁著水光。林疏月的高跟鞋卡在縫隙間，顧云深下意識扶住她的腰。暗巷深處飄來古琴聲，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曲調裹著咸澀的海風。

“到了。“顧云深的手電筒光束里，爬滿凌霄花的院墻正在滲出水珠。青磚表面逐漸浮現凸起的紋路，林疏月用拓紙覆蓋的瞬間，顧云深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是陳子庚夫人的簪花小楷！“她顫抖著揭開宣紙，潮濕的墻磚上，《璇璣圖》般的回文詩環繞著并蒂海棠圖案。手機藍光下，墨跡竟顯出茜草的紅。

顧云深撫過磚縫間的結晶物：“他們用婚書上的海棠箋染料混合墻灰。“指腹傳來刺痛，牡蠣殼碎屑扎進皮膚。七百年前那個梅雨季，陳子庚是否也在此處，將刻骨相思砌進遮風避雨的墻？

林疏月突然輕哼《鷓鴣天》的調子，古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她隨著曲調節拍指點詩句，潮濕的磚紋突然流動起來：“這是聲紋鎖！要用特定音律激活文字重組。“

手機電筒忽明忽暗，顧云深看見她脖頸滲出的細汗將白玉蟬浸得透亮。當“夜雨煎茶“四字以《青玉案》曲調唱出時，整面墻的詩句開始旋轉，最終拼出一首新詞：

“砌雪堆鹽廿四橋，藥爐影里黛痕銷。分明素手調羹字，卻在回文第幾遭？“

林疏月倒退半步，發簪撞在顧云深胸口。“調羹字...“她攥緊他的腕表皮帶，“陳夫人閨名正是陸調羹！“

犬吠撕破寂靜。手電光束從巷口掃來，顧云深拉她躲進垂花門洞。樟木香氣撲面而至，他感覺林疏月的珍珠簪正抵著自己喉結。追光掠過他們交疊的影，墻磚上的詩句開始褪色。

“文物局的夜間巡邏隊。“他壓低聲音，喉結震動傳入她發間。林疏月突然咬唇悶笑，氣息拂過他鎖骨：“顧老師偷查陳夫人閨名的樣子，像極了盜取相思的墨賊。“

更聲從鼓樓傳來，顧云深驚覺兩人已在門洞僵立一刻鐘。林疏月忽然伸手撫平他翹起的衣領：“你聽。“

褪色的墻縫里傳出細碎潮聲，與七百年前錢塘江的夜潮同頻。顧云深摸到磚縫間的銅綠，那是半枚魚銜月銅尺的殘片。當他將殘片貼近林疏月錦匣中的緙絲時，銀線海浪突然騰空而起，在月光下投射出全息影像般的亭臺樓閣。

“聽濤閣的藏書密室。“林疏月用簪尖描摹光影輪廓，“需要兩把銅尺合璧才能開啟。“

犬吠聲再次逼近，顧云深將殘片塞進她掌心：“該走了。“轉身時衣袖卻被拽住，林疏月將白玉蟬解下系在他腕間：“潮信有期，墨緣未盡。“

他們踩著打更聲逃出巷口，誰也沒注意暗處閃動的鏡頭紅光。

第四章暗香浮動

蟬翼紗濾過的晨光里，修復室氤氳著海棠香。顧云深將銅尺殘片浸入花露水，青瓷碗底漸漸浮起細密的銀星——這是南宋匠人驗證銅器真偽的“星砂驗金法“。

“果然摻了隕鐵。“他轉動偏振鏡，殘片斷面呈現出霜花狀結晶，“陳子庚把銅尺鑄成潮信鎖的鑰匙。“

林疏月忽然從古籍堆里抬頭，松挽的發髻垂下幾縷青絲：“昨夜墻磚顯影時，你聞到海藻氣息沒有？“她腕間的沉香手串擦過銅尺，隕鐵竟發出洞簫般的低鳴。

顧云深喉結動了動。那縷纏繞鼻尖的咸澀海風，分明是《考工補遺》記載的“牽星引“藥香。祖父曾說這種以龍涎香為引的秘藥，能讓銅器在特定頻率下共振。

“或許該試試家傳的裝幀刀。“林疏月忽然解開旗袍立領的盤扣，從貼身錦囊抽出一柄烏木短刀。刀刃寒芒流轉，吞口處嵌著半枚魚形玉玨。

顧云深的白大褂無風自動。他認出這是陸調羹墓志銘里提到的“裁云刃“，傳說能劈開月光裝訂的詩頁。當他接過短刀時，刀柄殘留的體溫順著掌心竄向心口。

銅尺殘片在刀刃下發出裂帛聲。隕鐵碎屑飄落的軌跡，竟與緙絲上的銀線紋路完全重合。林疏月突然握住他執刀的手：“要沿著月相刻痕走刀。“

她的手背壓在他腕間白玉蟬上，涼意沁入血脈。顧云深凝視刀刃游走的弧線，忽然想起昨夜她發間縈繞的暗香——不是任何現代香水，而是陳夫人手札里描寫的“夜合歡“，需用辰時露水調制。

“成了！“林疏月突然松手。銅尺殘片裂成兩片薄刃，在光譜儀下投射出完整的潮汐圖。顧云深這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的沉香混著他身上的海棠香，在空調風里釀成醉人的醺。

恒溫柜突然報警，他們同時沖向《青崖集》原本。酸化的紙頁正在滲出茜紅色液滴，顧云深用棉簽蘸取時，林疏月突然含住他的指尖。

“是血藤汁。“她舌尖掠過他指腹，“遇空氣氧化變色。“嫣紅唇印留在棉簽上，像落在雪地的海棠瓣。

顧云深慌亂轉身調試顯微鏡，卻見她將染紅的棉簽按在銅尺刻痕處。隕鐵突然開始吸收色素，紋路漸次亮起紅光，最終在墻面投射出星圖——北斗勺柄指向博物館地下庫房。

暮色染窗時，他們帶著銅尺潛入地庫。感應燈隨腳步聲次第亮起，林疏月的高跟鞋聲在甬道里蕩出回音。當她在宋代文書柜前停駐，顧云深嗅到愈發濃烈的夜合歡香。

“這里。“她抽出本《營造法式》，書格后露出暗匣鎖孔。銅尺插入的瞬間，整面書柜如蓮花綻放般旋開，塵封七百年的藥香撲面而來。

密室內，水晶罩中的琉璃函流轉華光。當他們用裁云刃劃開火漆封印時，函中飄落的卻不是詩稿，而是一縷用紅繩系著的青絲。纏枝蓮紋銀盒里，羊皮卷上赫然寫著：“后世解此謎者，當為吾輩同心。“

林疏月解開紅繩的剎那，密室里突然響起環佩叮咚。青絲化作熒光粉塵，在空中交織成雙人剪影——陳子庚執手陸調羹，正在海棠樹下同書回文箋。

顧云深感覺衣袖被攥緊。熒光中，林疏月的側臉與陸調羹的畫像漸漸重疊。當幻影消散時，他發現自己正將她護在懷中，她的珍珠簪不知何時已纏進他的襯衫紐扣。

“顧老師，“她的氣息拂過他滾動的喉結，“你心跳得好吵。“

地庫警報驟然轟鳴。他們抱著琉璃函逃向應急通道時，林疏月旗袍開衩處露出的小腿擦過他的西裝褲。追光燈掃過的瞬間，顧云深看見暗處有鏡頭反光一閃而逝。

第五章青崖白鹿

應急通道的綠光指示燈在林疏月臉上投下粼粼波痕。她抱著琉璃函疾奔，旗袍下擺撕開的裂帛聲混著警報嘶鳴，顧云深嗅到她發間逸散的夜合歡正轉為龍血竭的凜冽。

“右轉！“他拽住她手腕沖進古籍除塵室，密碼門在身后堪堪閉合。三十公分厚的防爆玻璃外，黑影舉起相機，閃光燈在瞬間照亮那人胸前的雙魚玉佩——與陸調羹墓出土的遺物一模一樣。

林疏月突然悶哼。琉璃函在她懷中劇烈震顫，青絲幻象的熒光正透過水晶罩侵蝕肌膚。顧云深掀開她衣袖，驚見那截皓腕浮現出與羊皮卷同款的纏枝紋。

“同心蠱...“他想起《考工補遺》末章的朱砂批注，“以發為媒，以血為契。“

警報聲戛然而止，除塵室陷入死寂。林疏月喘息著解開琉璃函，羊皮卷上的墨跡在黑暗里泛起幽藍：“請君入甕。“她的指尖撫過最后四個字，整間密室突然響起機括轉動的轟鳴。

四面古籍柜向內翻轉，露出鎏金銅鏡拼成的星圖。顧云深的白玉蟬開始發燙，林疏月的裁云刃自動出鞘，刀尖指向銅鏡中央的北斗天璇位。

“是雙人機關。“她將刀刃貼上鏡面，“需要同步觸發。“

顧云深握住她執刀的手，另一只手按向玉蟬投影的光斑。銅鏡突然開始飛旋，鏡中映出千百個他們交疊的身影。當刀尖與光斑重合的剎那，星圖崩解成流螢，地面裂開青銅甬道。

腐殖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林疏月的珍珠簪突然脫落，滾入地道時綻開成夜明珠。幽光里，他們看見甬道兩側的壁畫——陳子庚與陸調羹正在炮制藥爐，而背景竟是現代實驗室的玻璃器皿。

“時空折疊...“顧云深觸摸壁畫上發光的朱砂，“這些礦物顏料含有锎元素。“

林疏月忽然將夜明珠按進壁龕。青苔剝落處露出青銅羅盤，磁針在兩人靠近時瘋狂旋轉。當地道盡頭傳來浪濤聲，她突然將裁云刃刺入心口。

“你做什么！“顧云深奪刀的手被她握住按向羅盤。刃尖刺破指尖的瞬間，血珠墜入星宿凹槽，羅盤迸發強光——竟是采用DNA驗證的量子鎖。

石門洞開時，咸澀海風卷著電子屏的藍光涌來。五十米見方的實驗室里，北宋天象儀與粒子對撞機詭異共生，藥爐里的紫煙連接著全息投影的星圖。中央玉案上，水晶沙漏倒懸著南宋年號的銅錢。

“原來藥爐經卷是這個意思。“林疏月觸摸溫控臺上的《青崖集》摹本，屏幕突然亮起程序界面：“第114514次時空跳躍實驗日志。“

林疏月突然掀開實驗臺下暗格，取出封存的海棠琉璃瓶：“原來你才是陳景煥——史書里那個盜取兄長成果的庶子！“她將瓶中藥粉撒向空中，“可惜真正的'鹿銜芝'需要雙生血。“

顧云深的手已按在粒子對撞機啟動鍵上。當陳景煥撲來的瞬間，他抱著林疏月滾進磁約束環。強光吞沒視野前，他看見她腕間纏枝紋綻放出血色海棠。

七百年前的月光與量子糾纏態同時降臨。當他們在暴雨中蘇醒時，正躺在博物館的明代楠木檐下。林疏月掌心的“鹿銜芝“閃著微光，而顧云深的白大褂內袋里，不知何時多了方繡著“與卿畫眉“的羅帕。

晨光穿透云層時，她將染血的珍珠簪別在他領口：“陳老師，該去修《青崖集》了。“

修復室的除濕機依然嗡鳴，工作臺上靜靜躺著昨夜復原的海棠箋。只是這次墨跡里多了行小字：“青崖白鹿，明月同歸。“

番外·海棠燈

建炎三年的雪落得格外早，陸調羹握著火鉗撥弄藥爐，琉璃盞里的鹿銜芝正在析出金絲。銅漏將盡子時，西廂書房仍亮著那盞海棠燈，絹紗燈罩上松煙墨繪的星圖，隨燭火在她眼底明明滅滅。

侍女捧著雪貂氅立在廊下，不敢驚動凝視燈影的夫人。她們記得中秋那夜，老爺抱著這盞燈從臨安逃難回來，燈罩染著洗不凈的血色，卻在夫人指尖撫過時綻出白海棠。

“更寒露重，夫人還是...“

“把新焙的紫筍茶送去書房。“陸調羹截斷勸言，青瓷藥碾在掌中輕轉。碾槽里的雪膽隨轉動發出碎玉聲，這是第七味藥——前六味都被陳景煥派人截在了錢塘江口。

子時三刻，她端著茶托推開書房門。陳子庚正伏案繪制星圖，狼毫筆尖懸在《璇璣圖》上方三寸，宣紙空白處洇著未干的淚痕。

硯臺里的宿墨突然泛起漣漪。陳子庚筆尖顫抖，勾破半幅輿圖：“他連病坊的救濟藥都敢劫。“松紋襕衫的袖口沾著朱砂，像雪地里灑落的血珠。

陸調羹忽然握住他執筆的手。燭火將兩人交疊的影投在《天工開物》的書頁間，她指尖點向輿圖上的鳳凰山：“明日我親自押藥船走苕溪。“

陳子庚反手攥緊她腕骨，羊脂玉鐲硌在兩人肌膚之間：“太險。“

“子庚可知這鹿銜芝的藥引？“她突然抽出發間玉簪，挑破指尖。血珠墜入茶湯的剎那，琉璃盞中的金絲突然游動如活物，“要至親之血融開千年玄冰。“

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陳子庚吹熄燭火的瞬間，陸調羹已被他護在身下。三支弩箭穿透窗紙釘入輿圖，箭尾系著的鮫綃上血書“妖藥禍國“。

“是景煥的字跡。“陳子庚撕碎鮫綃時，陸調羹嗅到他襟前龍腦香下的鐵銹味——那日錢塘門外流矢擦過的舊傷，至今未愈。

“送去時間盡頭。“她接住他傾倒的身軀，將鹿銜芝藥液注入他腕間。渾天儀開始超頻運轉，密室里飄起量子態的雪，陸調羹最后望了眼海棠燈，在時空氣泡破滅前咬碎藏毒的玉簪。

建炎四年春，陳景煥帶人闖入院落時，只尋到一盞熄滅的海棠燈。燈罩上松煙墨繪的星圖不知何時開滿白海棠，在晨光中流轉著七百年前某個雪夜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