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漸漸稀了，像誰把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往人間撒，落在沙灘上的水洼里，漾開一圈圈細碎的光。哪吒望著敖丙被雨水打濕的發(fā)，發(fā)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像墨筆描錯了的線，忽然伸手替他拂去額前的水珠，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心里像被小石子輕輕撞了一下，漾開軟軟的疼：“你的鱗片……都泛白了。”

敖丙低頭看了看手臂上泛著微光的鱗片，忽然笑了，眼角的淚混著雨珠滾落，像碎在衣襟上的星星：“這點涼算什么。”他反手握住哪吒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濕漉漉的衣袖滲過來，燙得像團小火苗，“倒是你，手都凍得發(fā)紅，像熟透的櫻桃。”

李靖從懷里掏出塊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遞到兩個少年面前，指腹摩挲著帕角繡的并蒂蓮，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擦擦吧，別著涼了。”他望著護罩里那些互相攙扶的百姓，忽然道，“明日我讓人把慈航真人的玉凈瓶收好，在海邊立個碑，碑上就刻‘人間清明’四個字，讓后人都記得，曾有位神仙姐姐，為他們?nèi)急M了自己。”

“嗯！”哪吒用力點頭，眼淚又不爭氣地涌上來，順著臉頰往下淌，“還要把她最喜歡的桂花，種滿整個陳塘關(guān)的城墻根，等花開了，香得能飄到南海去，讓她在天上也能聞見。”

護罩里的老婦人突然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手里還攥著那幾塊撿來的花瓣，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枯葉，卻帶著執(zhí)拗的暖：“我家后院有棵老桂樹，都長了三十年了，明日我就讓老頭子刨出來，移栽到海邊去！”話音剛落，好多百姓都跟著應和，“我家有月季，紅得像火！”“我家的菊花開得正旺，黃燦燦的像太陽！”聲音混著海浪聲，像一首被雨洗過的歌，暖暖地漫過沙灘。

流著鼻涕的少年突然拉著同伴往護罩跑，單薄的身影在濕漉漉的沙灘上踩出一串腳印，邊跑邊喊：“我們?nèi)桶⑵虐峄ǎ　眱蓚€孩子很快就被百姓們圍住，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像剛破殼的小雞仔，嫩得讓人心頭發(fā)軟。

太乙真人望著那片熱鬧，忽然嘆了口氣，拂塵輕輕一甩，竟甩出個巴掌大的酒葫蘆，葫蘆上還系著朵風干的桂花：“來，喝點暖暖身子。”他給哪吒和敖丙各倒了一小口，酒液入喉，帶著淡淡的桂花香，像慈航真人說話時的語氣，“這桂花釀還是前年她送我的，說喝了心里亮堂，不堵得慌。”

哪吒咂咂嘴，忽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砸在手背上滾燙：“她肯定躲在云里偷看呢，看我們喝她的酒，保管氣鼓鼓地叉著腰，說‘太乙?guī)煹苡滞滴业木坪龋仡^定要告訴師傅’。”

敖丙也笑了，冰藍色的眸子在漸亮的天光里閃著光，像盛了半盞月光：“她還會說，‘等桂花開滿陳塘關(guān)，我要給每個孩子編個桂花環(huán)，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好看’。”

雨終于停了，烏云裂開道縫，月亮露了出來，清輝像融化的銀子，淌在沙灘上，把那些淡淡的血跡都染成了銀白，溫柔得讓人心頭發(fā)酸。老鼉慢慢爬過來，龐大的身軀在月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它用巨爪輕輕碰了碰哪吒手里的玉凈瓶，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像個認錯的孩子：“我守著這瓶子，守著這片海，守著你們種的花……一百年，一千年，都守著。”

哪吒把玉凈瓶遞給它，眼睛里亮得驚人，像落滿了星星：“等百年后夔獸贖完罪，我們就帶著它來看桂花，告訴它，這人間真的清明了，再沒有冤屈，再沒有眼淚。”

敖丙望著天邊的月亮，忽然輕聲道：“也告訴慈航師伯，她沒白守，我們都好好的，陳塘關(guān)也好好的。”

哪吒喃喃自語：“無敵道長犧牲自己方才延緩了黑龍的重生，慈航師伯散盡了自己的元神方才換來了大家的清明，欲成大愿，唯有犧牲！”

老鼉突然用巨爪抹了抹眼睛，粗聲粗氣道：“我這把老骨頭，也還能再撐個幾百年，這人間的好，我得親眼看著，誰也別想再糟踐了——我覺得，我還能為這清明，再添把力呢。”

風里的桂花甜香越來越濃，像誰在遠處煮了一鍋甜湯，把整個陳塘關(guān)都泡在了里面。兩個少年的手還緊緊攥著，掌心的汗與血早就被月光洗凈，只剩下暖暖的溫度，像兩顆緊緊挨著的太陽，在漸亮的天光里，慢慢升起。護罩里的百姓們開始收拾東西，老人們互相攙扶著，孩子們追逐著撿貝殼，金吒和木吒正幫著老婦人挖那棵老桂樹，笑聲像銀鈴一樣，漫過了整個海灘。

“我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