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天空，在視野中來回抖動，此前的廝殺聲、馬蹄聲皆已消失不見，唯有小販叫賣聲、行人腳步聲。

羅貫中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其實是躺在輛墊著稻草的板車上。

衣服上打滿補丁的老漢，正賣力拉著車，不知道將要去往何方。

羅貫中努力想要直起身，卻不知是不是肋骨摔斷了，稍一動彈，便鉆心得痛！

身上的傷口，早已被洗得發白的繃帶包扎好。

羅貫中暗自慶幸，好在出發前披上了扎甲，這才擋住了胸口的致命一擊！

“老丈！咱們這是要去哪？”羅貫中沙啞著嗓音，向拉車的老人詢問道：“戰事如何了？”

“元帥可曾擊退敵軍？”

“擊退？”老漢樂呵呵道：“咱可是打了大勝仗哩！”

“可惜就是讓對面的大帥頭頭，給跑了！”

羅貫中驚喜道：“竟然打了勝仗！”

“可是張大帥親自坐鎮指揮？！”

“不過，放跑了對面那銀甲小將，倒是后患無窮！”

羅貫中自言自語道：“他膽氣過人、武藝高強，他日必成我軍心腹大患！”

老漢詫異回頭望了他一眼道：“你在說甚呢！”

“咱們哪來的張大帥，只有朱大帥！”

“銀甲小將是小李將軍啊！”

羅貫中心里咯噔一下，心仿佛瞬間掉入寒冰地獄之中。

凍結成冰，然后一片片碎裂。

羅貫中沉默片刻才道：“大周軍是不是敗了？”

“運河上的舟師還在嗎？”

“戰事過去多久了？”

老漢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義軍讓自己拉回去的傷兵，竟然是敵人的傷兵！

皆說義軍仁義無雙，老漢也是剛剛知道，義軍竟連自己的敵人都會救！

想到對方是義軍的敵人，老漢態度差了許多，敷衍道：

“敗了敗了！”

“早就敗了！三天前就被小李將軍和徐大將軍合力打垮了！”

“就連那些停在河上的大船，也被咱朱大帥搶到一艘！”

“只可惜啊，剩下的大船沒能搶回去！”

“讓他們給跑掉了！”

羅貫中躺在板車上，呆呆望天，許久后才嘆息一聲：“有那般的將帥，大周軍輸的不冤！”

老漢沒管羅貫中的傷春悲秋，將板車拉到淮安府衙門前，和侍衛言語一番后，拿過五個銅板，與侍衛合力將羅貫中抬進府衙之內。

府衙原先的建筑、地基等等，都被拆除一空，制成滾石、檑木，消耗在了守城戰中。

高參都只能帶人在空地上辦公，好在近來淮安無雨，免去諸多麻煩。

侍衛高聲道：“高總兵，人帶到了！”

高參將頭從地圖上抬起來，看向被放在一張門板上的羅貫中，冷冷道：

“你便是張賊的謀士？”

“卿本佳人，為何從賊！”

羅貫中卻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冷笑道：“從賊？！”

“何為賊！”

“胡人竊取我中原百年，是為賊！”

“爾等匍匐于蠻夷膝前，是為賊！”

“嗚呼！爾等日后有何顏面面見先祖！”

“我等華夏男人，竟成胡人乎！”

羅貫中再也不壓制自己內心煩悶，一股腦對高參罵道，發泄內心不滿！

高參臉不紅心不跳道：“那看來你是了。”

“煩請先生帶個口信給張士信，切勿負隅頑抗！”

“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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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郵城北五十里，范水寨。

數十艘高大樓船停泊在河面上，仿若一片浮動大陸，盤踞數百米！

“前方的水道，還不曾清理干凈嗎！”張士信頗為煩躁，厲聲質問道：“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三個時辰內，再不清理完，統統丟下河里喂魚！”

范水寨前方的航道上，不知何時出現眾多距離水面不足半尺的暗礁！

樓船吃水深達七尺！

首艘想要強行渡過去的樓船，船底殼體直接被堅硬的花崗巖撞碎！

坐沉在暗礁之上，更是徹底把用小艇向后撤離的路子給堵死了！

“大帥！水下多是重達數百上千斤的巨石！”

將領頭抵在甲板上，無奈道：“便是兄弟們手腳都磨破了，也實在是搬運不動啊！”

“還請大帥下令，讓大家上岸吧！”

“上岸逃亡，或有一線生機！”

“我等若是繼續在船上等待，只怕是窮途末路啊！”

義軍傾倒入運河內的石塊，都是用的大型花崗巖，人力難以搬動，更別說他們還正面臨著義軍追殺！

稍微多停留片刻，便多一個份風險！

“可......”

張士信神情猶豫，想要答應下來，卻還心存顧慮。

“船上如此多人馬！如何逃亡？”

“若是只顧大軍逃亡，豈不是白白將樓船送給敵人？！”

跪在地上的將領很清楚，張士信并非真的擔心船上人馬的生命安全。

實際上是舍不得自己一路上劫掠來的金銀財寶、陪睡丫鬟！

“樓船......”跪地將領惡狠狠道：“我等可直接將之鑿沉！”

“讓敵人也不能再通過運河，南下緊逼高郵城！”

遠處岸邊上，一隊隊弓箭手，正擺弄著自己手中的長弓，從面前的泥地上拾取一支箭。

箭頭上裹著沾滿猛火油的布條，燃燒效果極佳，幾乎是沾染上木頭，便能將其點燃！

一隊隊火箭組成的箭雨，從天空之上狠狠落下！

射中樓船各處，燃起熊熊大火！

好在樓船夠大，尚能多燒一陣子！

數十艘樓船，近乎同時燃起熊熊大火！

張士信也明白，再也沒有商議的時間！

連忙同意率兵棄船，走陸路撤回高郵城！

只要回到高郵城內，張士信便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戰勝對方！

畢竟，即便是元廷丞相脫脫親自指揮百萬大軍，卻也還是攻不下高郵這座僅有數萬人的小城！

張士信認為，高郵城之牢固足以抵擋天下任何強軍的腳步！

“他們終于挪窩了！”

徐達眺望遠方，瞧見從船上下來的眾人，欣喜道：

“咱們這回可是能抓條大魚了！”

路上等待張士信的義軍更多！

而且不僅僅是一面，在這幾天內朱元璋指揮諸軍，一日之間橫跨大運河數次！

張士信四面八方，皆為義軍所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