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的人特權，就是替逝者品嘗活著的苦”

重慶觀音橋的星巴克氤氳著拿鐵香氣，簡亓捏著寫滿破產計劃的筆記本，突然被鄰座的笑聲刺穿耳膜。

程以鑫正彎腰扶起摔倒的孕婦，白襯衫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淡粉色的月牙疤——那是他替哥哥程以清擋開水燙傷的痕跡。

“您的手機鏈松了。“程以鑫將孕婦遺落的轉運珠放回桌角，指尖與咖啡杯沿保持精確的3厘米距離。

簡亓的鋼筆在紙上畫出扇形陰影：笑容維持17秒、眨眼頻率每分鐘8次、扶人時右手下意識護住左腕——完美得像是AI生成的社交模板。

凌晨三點的24小時便利店，簡亓為收購案徹夜失眠。自動門叮咚聲中，他看見程以鑫蜷在關東煮貨架旁，指尖摩挲著張泛黃拍立得。照片里雙胞胎兄弟在巴蜀中學天臺比耶，哥哥左耳的朱砂痣在暖光下像粒凝固的血珠。

“他死了七年零三天。“程以鑫突然開口，玻璃映出他扭曲的笑，“現在連我都快忘了他怎么笑。“

簡亓的皮鞋尖碾過滿地煙蒂，瞥見對方腳踝處的青紫——和咖啡店孕婦摔倒時撞到的桌角高度吻合。

“你該去演戲。“簡亓將名片插進程以鑫的泡面叉，“每小時報酬能買1000碗這個。“

少年把熱湯潑向西裝革履的男人：“騙子滾遠點！“

簡亓抹去臉上的紫菜，從內袋抽出濕透的支票：“預付金，演場讓我相信你真恨我的戲。“

程以鑫的拳頭在觸及對方下巴時驟停，簡亓的瞳孔像手術燈般冰冷：“剛才的憤怒值只有真實情緒的30%，你連失控都計算角度。“

這天起，連續三十天的午夜追逐在解放碑上演：

-程以鑫在街頭賣唱被醉漢踢翻吉他，簡亓拍下他倒地瞬間調整表情的0.3秒

-程以鑫在火鍋店對挑釁者微笑認錯，簡亓錄下他捏碎瓷勺時肌肉的震顫頻率

-程以鑫在江邊燒紙錢給哥哥，簡亓撿起未燃盡的紙角

“你監視我？“程以鑫將簡亓按在潮濕的石階上，江水漫過意大利手工皮鞋。

“我在找一面摔不碎的鏡子。“簡亓舉起被浸透的合同，墨跡蜿蜒如淚痕：“簽了它，你能替你哥活成太陽，而不是困在影子里的活死人。“

程以鑫咬破拇指按在乙方簽名處時，便利店收音機正播放老歌《假行僧》。簡亓掏出枚1987年的舊硬幣——程以鑫出生年份的紀念幣：“每次表演前拋三次，正面演程以鑫，背面演你自己。“

硬幣墜入長江的瞬間，朝天門碼頭的貨輪拉響汽笛。多年后程以鑫站在金馬獎領獎臺，西裝內袋仍藏著那枚被簡亓偷換回來的硬幣，兩面都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重慶解放碑的地下室旅館泛著霉味，程以鑫對著裂成蛛網的化妝鏡調整假發。劣質發網勒得太陽穴生疼，鏡中倒映出簡亓在走廊抽煙的側影——那人連抽七星爆珠都要用鍍銀煙夾，仿佛落魄至此還要強撐貴公子體面。

“今晚是婚慶公司年會表演。“簡亓彈落煙灰，火星濺在贊助商送的廉價西服上，“唱三首歌，報酬夠買半個月泡面。“

程以鑫對著鏡子洗掉廉價粉底液：“我要唱《海闊天空》。“

“不行。“簡亓用鋼筆劃破節目單，“甲方指定要《今天你要嫁給我》——穿粉西裝戴兔耳朵唱。“

夜場后臺的洗手間彌漫著嘔吐物與香精的酸臭。程以鑫被投資方按在瓷磚墻上，對方鑲著金牙的嘴噴出酒氣：“小程啊，讓哥哥看看你褲子里面...“

簡亓踹門的力道震碎頂燈，玻璃雨落中他拎起紅酒瓶微笑：“王總，您太太剛打電話問支票密碼。“他將瓶口抵住男人褲襠，“不如我幫您回憶？“

程以鑫顫抖著系皮帶時，發現簡亓的右手背被碎玻璃割出深可見骨的傷。那人卻用帶血的手遞來濕巾：“把妝卸了，違約金我來賠。“

筒子樓的漏雨廚房里，程以鑫給簡亓包扎傷口。碘伏觸到傷口的瞬間，他看見對方無名指內側的舊疤——和哥哥當年被開水燙傷的痕跡如出一轍。

“你笑的時候會先眨左眼。“程以鑫突然開口，“跟我哥騙我說沒被欺負時一樣。“

簡亓抽回手的動作太急，紗布纏到程以鑫腕間的彩繩——那是程以清留下的最后一件遺物。兩人在雨夜的昏黃燈光下僵持，直到樓上傳來看護阿婆的咳嗽聲。

程以鑫在片場被武術指導故意踢斷肋骨那晚，簡亓正跪在法院門口撿父母遺物的碎片。

他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跛足腳步聲，程以鑫把止痛藥砸進垃圾桶：“別撿了！他們不會從骨灰盒里爬出來夸你孝順！“

簡亓的指腹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那你呢？你哥會高興你活成盜版？“

少年突然拽起他沖向長江索道，在轎廂升至最高點時嘶吼：“哥！簡亓爸媽！看看我們現在的鬼樣子！“

暴雨沖刷著兩人的淚與血，江面貨輪的汽笛聲吞沒所有嗚咽。

江風卷著胡豆香氣穿過南濱路，兩具殘破的靈魂在鎂光燈下長出畸形的翅膀。

他們知道這出戲永遠殺不了青，但至少可以互相念錯臺詞，把悲劇演成荒誕喜劇。

嘉陵江畔的橋洞浸著潮濕的霉味，程以鑫把最后一口泡面湯喂進簡亓嘴里時，發現他耳后凝著血塊——昨晚被地痞砸場子的暗傷。

塑料碗沿的裂口割破少年指尖，簡亓突然含住那點殷紅，咸腥在齒間漫開時，輕軌從頭頂轟隆碾過。

“明天我去磁器口擺攤。“程以鑫用紅藥水在橋墩畫正字計數，“算命先生說我這月有偏財運。“

簡亓的盯著程以鑫憔悴的小臉：“你面相苦大仇深，適合演被雷劈的倒霉蛋。“

觀音橋步行街的霓虹燈牌下，程以鑫把廉價粉底涂成小丑淚痕。

音響播放著變調的《野子》，他踩著破洞帆布鞋跳上垃圾桶，圍觀人群哄笑著往他衣領塞鈔票。

“學狗叫！“醉漢把啤酒澆在他發梢，“叫一聲給一百！“

程以鑫的指甲掐進掌心，想起昨夜簡亓高燒中呢喃的“別低頭“。他忽然咧嘴笑出雙胞胎哥哥式的虎牙，屈膝跪地時卻看到一雙熟悉的舊皮鞋。

“導演改主意了。“簡亓的西裝沾著嘔吐物，嘴角淤青滲血，“男三號是你的。“

程以鑫站起身來，摸到他后腰的傷口，黏稠溫熱：“你又跟人打架？“

“是二叔養的狗太熱情。“簡亓把試鏡通知單拍在他胸口，“現在滾回去背臺詞。“

簡氏集團會客廳的監控死角里，二叔的鱷魚皮鞋碾過簡亓手背：“小侄子跪著求人的樣子，比你爸當年還精彩。“

水晶煙灰缸砸在額角的瞬間，簡亓默數吊燈上的藍花楹紋路——那是陶桃最愛的圖案。他咽下血沫微笑：“多謝叔叔給阿鑫機會。“

“機會？“二叔將雪茄灰彈進程以清的遺照相框，“我要他演那場溺水戲，真淹。“

片場人造暴雨中，程以鑫的麻繩勒痕在鎖骨處泛紫。他想起哥哥溺亡那天的水溫，想起簡亓徹夜修改的替身協議，突然掙開武指的手。

“劇本里沒有這個動作！“導演的罵聲被程以鑫搶過的高音喇叭蓋過。

少年撕開戲服露出自殘的舊疤，鏡頭隨著他踉蹌的腳步搖晃：“你們不是要看真實嗎？這才叫真實！“

監視器前的簡亓捏碎咖啡杯，鮮血混著卡布奇諾滴在緊急預案書上——那里藏著他偷換的安全繩解鎖密碼。

重慶國泰藝術中心的玻璃幕墻倒映著解放碑的流光，程以鑫捏著試鏡號碼牌的手沁出汗珠。

簡亓摘下金絲眼鏡擦拭，忽然將檸檬糖塞進他掌心：“林導的成名作里，男主角試鏡前都會含這個。“

試鏡間門開的剎那，程以鑫瞥見墻上《春光乍泄》的港風海報——那是簡亓帶他拉片分析過三十遍的經典。他松了松簡亓熨燙妥帖的襯衫領口，深吸口氣踏入光影交織的戰場。

鎂光燈下，程以鑫即興篡改劇本。原定歇斯底里的分手戲，被他演繹成含笑落淚的沉默。指尖摩挲道具戒指的細節，是某夜在洪崖洞觀察到的真實情侶模樣。

“卡！“林導突然起身，監視器回放著他睫毛顫動的特寫，“你讓男主活了二十年。“

簡亓在后臺通道點燃薄荷煙，煙霧繚繞中聽見場內爆發的掌聲。程以鑫跑出來時，發梢還粘著道具用的金粉：“簡哥！導演讓我明天去定妝！“

鵝嶺二廠的廢棄廠房里，程以鑫為雨中追逐戲連續滾了十七遍泥潭。

簡亓裹著軍大衣舉姜茶蹲守監視器，筆記本記滿“第三鏡左臉入畫更驚艷““哭戲眨眼頻率減半“等批注。

“這條過了！“副導演喊停時，程以鑫正趴在簡亓背上擦頭發。

場務偷拍的畫面后來成為經典花絮：泥猴般的少年與西裝筆挺的經紀人，在重慶晨霧中共享一碗小面。

首映禮紅毯上，程以鑫的西裝內襯縫著簡亓手寫的公關稿。閃光燈聚焦在他頸間藍寶石時，沒人注意吊墜背面刻著程以鑫的死亡時間。

“感謝我的經紀人。“他忽然脫稿，指尖拂過觀眾席陰影里的簡亓，“他教會我最好的演技是...“

簡亓在口罩下咬破舌尖：“別犯蠢。“

“...是活成鏡子，照出所有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威斯汀酒店53層，兩人俯瞰嘉陵江夜景。程以鑫晃著香檳指向對岸筒子樓：“記得嗎？當年在那里分吃一碗豌雜面。“

簡亓轉動袖扣輕笑：“你偷加了三勺辣椒，害我胃痛整晚。“

“所以現在補償你。“程以鑫變魔術般捧出保溫盒，“米其林版豌雜面，絕對不放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