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9年深秋，中央音樂學院的爬山虎染紅了哥特式窗欞。我抱著《和聲學》教材站在門口，看這個黑衣少年把肖邦夜曲彈成戰場進行曲，骨節分明的手背爆出青筋，像要掐死每個不馴的音符。

“升F小調不適合發泄，“我將冰美式放在譜架上，“試試李斯特的《死之舞》。“

簡亓的睫毛在逆光中顫了顫，突然把樂譜揉成團擲向窗外：“死人不需要跳舞。“

藍花楹的落葉粘在我的羊絨圍巾上，我撿起紙團展開——被篡改的《藍色多瑙河》譜面爬滿猙獰的鱷龜涂鴉，龜殼上寫著“所有美好都該溺斃“。

我們成了最詭異的合奏搭檔。

我在琴鍵左側鋪開莫扎特的典雅，簡亓在右側潑灑斯特拉文斯基的暴烈。每當我試圖窺探他眼底的陰翳，他就用重慶方言嗆人：“妹妹，好奇心要遭鱷魚咬。“

直到某個雪夜，我撞見簡亓在儲物間吞藥。白色藥瓶滾到她馬丁靴邊，標簽印著“帕羅西汀“。

“抑郁癥？“我踩住藥瓶，“還是怕我搶你獎學金？“

簡亓突然拽過我手腕按在墻上，呼吸噴著威士忌的灼熱：“怕你發現我連買藥錢都要偷。“

那是他第一次泄露裂縫。我的藍花楹耳墜勾住他衣領，落下一串冰涼的觸碰。

2015年暴雨季，我在圖書館等到閉館。

簡亓已經失聯兩周，琴房儲物柜里堆滿我送的飯盒。

“他退學了。“輔導員老師翻著檔案，“說是家里做礦產生意需要接手。“

我沖進暴雨中的男生宿舍，卻只找到滿墻的鱷龜涂鴉。簡亓的床鋪整齊得像個謊言，枕下壓著撕碎的合影——是我們上次四手聯彈時被偷拍的，我笑靨如花，他側臉凝霜。

敖三就是在這時出現的，黑色沖鋒衣兜住我頭頂的雨：“那龜兒子在碼頭扛貨，你要看嗎？“

江霧吞沒了簡亓單薄的身影。我看著他把集裝箱編號譯成密碼，工頭的臟話混著貨輪汽笛刺穿耳膜。

“好玩嗎？“我將藍花楹標本砸向他后背，“假裝貴公子耍我玩？“

簡亓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冷笑：“大小姐，不是誰都配活在陽光下。“

我燒光所有樂譜那晚，敖三拎著汽油桶踹開門：“要瘋就瘋個大的。“

他們開車沖進暴雨，把簡亓送的藍花楹標本拋進嘉陵江。敖三突然掏出手槍對準標本：“看好了，藝術品是這么用的。“

子彈穿透木質花瓣，藏在花蕊的微型芯片落入掌心——那是簡亓留給我的最后禮物，二叔地下錢莊的坐標圖。

“我給你兩條路。“敖三擦著槍管，“繼續當哭包，或者用這些爛事搞個牛逼的展。“

2017年威尼斯，我的裝置藝術《溺水的鋼琴》震撼歐洲。

被液壓機碾碎的琴鍵懸浮在福爾馬林中，參觀者戴上耳機能聽見改編版的《藍色多瑙河》——那是簡亓在碼頭偷錄的裝卸號子。

“靈感來自重慶的鱷龜。“我對媒體微笑，“它們咬住獵物后，至死方休。“

慶功宴上，陶桃將香檳淋在簡亓的定制西裝上：“鱷龜先生，我的策展費結一下？“

簡亓抹去酒液，指尖擦過她鎖骨處的藍花楹紋身：“我以為你會選更溫和的復仇。“

“拜你所賜，“我拽下他的領帶纏在腕間，“我現在覺得見血挺藝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