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社的打谷場上支起了十二張長桌。姜南站在中央的高臺上，手里捧著一碗泛著金光的靈泉殘液。這水比昨日又渾濁了幾分，水面飄著的藍絲像活物般緩緩蠕動。

“今日擂臺規(guī)矩很簡單。“她的聲音在晨光中格外清亮，“誰家的種子能在靈泉里撐過一刻鐘不發(fā)黑，農(nóng)社按市價三倍收購。“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自從朝廷頒布《祥瑞稅法》后，普通糧種根本賣不上價，唯有被欽差蓋章認證的“祥瑞作物“才能免去重稅。可靈泉日漸枯竭，哪還有多余的催熟祥瑞？

“我先來！“王麻子從人群里擠出來，粗布衣裳上還沾著昨夜的草屑。他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展開，“這是俺家祖?zhèn)鞯?黑芒麥'，耐旱抗蟲！“

紙包里躺著二十多粒麥種，顆顆飽滿，卻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姜南的指尖剛觸到麥粒，腕間的稻穗印記就傳來一陣刺痛——這和太子當初污染水脈的毒種一模一樣。

“王叔，“她不動聲色地接過麥種，“這種子哪來的？“

“城、城東趙財主賞的...“王麻子搓著手，眼神飄向人群外圍，“說是什么...西域珍品...“

姜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李二狗正悄悄往谷倉方向挪步。她突然抬高聲音：“既然是珍品，不如請李二哥也來品鑒品鑒？“

李二狗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打谷場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他身上。這個平日里最油嘴滑舌的漢子，此刻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俺、俺又沒種這個...“他干笑著后退，后背卻撞上了一堵“墻“——蕭景瑜不知何時已經(jīng)堵住了退路。

姜南已經(jīng)舀來半碗靈泉。金黃色的水面映著她平靜的臉：“趙財主昨兒夜里找你，就給了這點東西？“

“嘩啦——“

麥種入水的剎那，碗里的液體立刻翻騰起來。那些藍斑像活物般在麥粒表面蠕動，轉(zhuǎn)眼間就將清水染成渾濁的靛藍色。更可怕的是，水底沉淀出的藍點竟然在緩慢分裂，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

“汞毒！“陳老頭的煙桿重重敲在桌上，震得碗里的毒水濺出幾滴，“和污染井水的毒一樣！“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張嬸當場哭嚎起來——她家小兒子上月誤飲了毒井水，至今還躺在炕上吐血。幾個年輕后生抄起扁擔就要往李二狗身上招呼，被姜南一個眼神制止。

李二狗突然發(fā)了瘋似的撲向陶碗，想要銷毀證據(jù)。蕭景瑜一個箭步上前，鐵鉗般的手掌扣住他的腕子。混亂中，王麻子抓起幾粒毒麥就往嘴里塞，嚼得咯吱作響。

“俺吃給你們看！根本沒毒！“他鼓著腮幫子嚷嚷，嘴角卻滲出藍黑色的沫子。

姜南閃電般掐住他下巴：“吐出來！這是要人命的——“

話音未落，王麻子已經(jīng)兩眼翻白，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他的四肢像觸電般抽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最駭人的是，他裸露的皮膚下，隱約可見藍色的細線在血管中游走，像一條條小蛇。

“按住他！“姜南從發(fā)髻拔下銀簪，在油燈上烤了烤，“荷花，去我屋里取寒玉麥麩來！“

小丫頭飛奔而去，不一會兒捧著個青布包回來。姜南將麥麩和著蒲公英汁調(diào)成糊狀，用銀簪挑開王麻子耳后的皮膚，將藥膏敷在那團鼓起的藍包上。

“嗤——“

白煙冒起，王麻子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一個黃豆大的藍點從他耳后傷口處鉆出，落在碗里還在不停扭動。姜南用銀簪尖挑起來細看，那竟是一條長著麥粒狀腦袋的怪蟲，頭部中央有個金色的點，像只微縮的眼睛。

“不是毒。“她的聲音讓所有人后背發(fā)涼，“是活著的蠱蟲。“

正午的陽光曬得人發(fā)昏。姜南蹲在灶房熬藥，陶罐里的解毒湯咕嘟冒泡。這是用寒玉麥麩配制的第三鍋了，王麻子雖然保住了命，但右半邊臉已經(jīng)變成了詭異的青藍色，說話時嘴角還會不自覺地抽搐。

窗外傳來孩童嬉鬧聲。荷花領(lǐng)著幾個娃娃在棗樹下跳格子，嘴里唱著新學(xué)的童謠：

“金蟾哭，稻穗笑~“

“地底下有個老神仙要睡覺~“

“獻上三斗藍珍珠~“

“換你全家哭嚎嚎~“

姜南的手猛地一抖，藥勺磕在罐沿上。這歌詞不對——昨天孩子們唱的明明是“換你莊稼節(jié)節(jié)高“，怎么一夜之間變成這樣惡毒的詛咒？

她沖出房門時，正看見荷花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藍汪汪的麥芽糖，分給小伙伴們。

“誰給的糖？！“

小丫頭被吼得一哆嗦：“穿、穿黑褂子的貨郎...說東家讓發(fā)的...“

姜南奪過糖塊砸向石磨。“啪“的一聲脆響，糖渣四濺處，青石表面竟被腐蝕出蜂窩狀的凹坑——和太子當初倒在井里的毒藥同源！

更可怕的是，那些濺落的糖渣在地上組成了一行小字：

「獻三斗藍珍珠」

姜南猛然抬頭，發(fā)現(xiàn)老桑樹所有的新芽都變成了半透明的藍色。樹梢上停著的烏鴉，羽毛正泛著金屬般的靛青光澤。最粗的那根樹枝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用麥秸編的小蟾蜍，兩只眼睛是兩顆金色的麥粒，在陽光下冷冷地注視著她。

傍晚時分，姜南獨自在地窖檢查腌菜缸。那些用靈泉殘液腌制的白菜正在發(fā)生奇妙的變化——葉脈中的金光比昨日更盛，甚至能在黑暗中照亮一小片區(qū)域。她掰下一片嘗了嘗，脆嫩中帶著微微的辛辣，舌根處卻泛起一絲熟悉的甜味。

這是......寒玉麥特有的回甘。

“東家！“張嬸慌慌張張跑進來，“王麻子他、他說胡話了！“

柴房里，王麻子被麻繩捆在榻上，右臉的青藍色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他歪著嘴，口水混著藍沫子往下淌，卻還在含混不清地念叨：

“趙家地窖...全是藍...藍珍珠...三斗...換一個娃...“

姜南湊近細聽，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王麻子像條離水的魚般劇烈掙扎起來，眼白上翻，露出底下藍色的脈絡(luò)。最駭人的是，他張大的嘴里，舌頭上正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一顆麥粒。

一顆頂端帶著金點的藍色麥粒，正在他舌苔上生根發(fā)芽。

蕭景瑜的劍光閃過，那株詭異的麥苗被齊根斬斷。斷口處噴出的不是植物汁液，而是黏稠的、散發(fā)著苦杏仁味的藍血。

“這不是毒麥。“蕭景瑜的聲音比劍鋒還冷，“是披著麥殼的蠱蟲。“

夜深了，姜南獨自坐在油燈前，面前攤著從王麻子身上取出的怪蟲和那顆斷掉的“麥苗“。燈花突然爆了一下，她抬頭望去，案幾上的銅錢不知何時又立了起來，在桌面投下長長的影子。

那影子，像極了一個跪拜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