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靜靜流淌，回到公寓的安娜已經在臥室睡熟。莉莉絲站在陽臺上，看向月亮。有一種朦朧的不真實感。

今天試鏡前，媽媽還在問她要不要用錢。她畢業以來好幾個月入不敷出，總要靠媽媽接濟，如果能接到《火心》，就能漸漸自立自強，不用再麻煩媽媽。“加油加油。”莉莉絲低聲對自己說。

第二天，《火心》劇組給莉莉絲發來了第二次試鏡的劇本。這次，莉莉絲要出演與弗雷德一見鐘情的片段。莉莉絲飾演的卡塞是以美貌遠近聞名的貝卡王國公主，從小被國王和王后捧在手掌心長大，也因此任性驕矜。

而弗雷德則扮演一名來自遠方的劍客，杰克。卡塞在偷偷外出游玩時與杰克相遇，她遇到了狼群襲擊，杰克救下了她，于是她要嫁給杰克。但是杰克并不想被束縛，他要繼續自己的冒險，要么卡塞跟他走，要么結束他們的感情。

劇本就聚焦于他們爭論的這一段。

安娜和莉莉絲一起看完劇本，撇撇嘴：“我就說吧，果然，女一號就圍著愛情團團轉咯，男一號就有他自己的冒險、有他自己的夢想要追求。”

“哎呀，一切都慢慢來，我能演女一號就很好了，等我有朝一日能夠像懷特先生那樣厲害了，我肯定也去演夢想和未來！”

“真不懂你怎么就那么崇拜他們。”

“因為懷特先生很厲害呀，芙拉小姐也是。”

“莉莉絲，莉莉絲！”安娜拉著莉莉絲坐到沙發上，“即使是他們，也是人，不是神明，你現在這個樣子，簡直把他們當成了上帝來崇拜，這會出事的。你想想，弗雷德有多少花邊新聞，歐麗雅又有多少耍大牌的傳聞？”

“傳聞都是這個樣子，傳聞不可信……”

“但總有些傳聞并非空穴來風，別把他們想得太好了。”

“安娜，”莉莉絲點點頭，“我知道，只是有時候我也需要一些幻想。我崇拜他們不是因為他們，而是因為自己，我需要一個燈塔指引我往前，想象里的他們就是我的燈塔。”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順利成為了《火心》的女一號，然后你發現弗雷德并不如你所想象得一樣美好，你該怎么辦？”

莉莉絲愣了片刻：“我……我……那我就不崇拜他了，我的偶像就只有芙拉小姐就好了。”

安娜嘆氣：“算了，現在和你說你也不會聽進去，還是對戲吧。”

接下來的一周，安娜和莉莉絲除了吃飯睡覺跑步便是對戲，莉莉絲很喜歡安娜，這個出道以來一直跟著她的新人經紀人。對，就像莉莉絲是新人演員一樣，安娜也是新人經紀人，沒有背景的演員簽下公司以后，公司就會把她們丟給同樣沒有資源的經紀人練手。除了沒有資源，安娜沒有缺點，她和莉莉絲很快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陪著莉莉絲試鏡、跑劇組、參加飯局，還總是給莉莉絲擋酒。照安娜的話來說，因為她比莉莉絲大了三個月，她是莉莉絲的姐姐，擋擋酒也無所謂。

莉莉絲一直不知道安娜的酒量到底有多大，今年九月份才知道。

九月中旬的時候，安娜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了，原因是男友出軌。安娜男友的出軌對象錯綜復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果不是安娜心血來潮查了男友的另一部手機，安娜永遠不會發現自己男友出軌對象的數量名字和范圍可以寫一部《百年孤獨》。

在做完了身體檢查確保沒有感染疾病以后，安娜拉著莉莉絲到一家酒館喝了通宵。雖然賬單不能看，但莉莉絲無法狠下心去阻止安娜。安娜從沒哭得那么傷心，像一個丟了最心愛娃娃的小孩，哭到雙眼發腫、鼻塞聲啞。

然后，莉莉絲就知道了安娜的酒量有多少——八百三十二M元！

莉莉絲背著滿肚酒水的安娜回家時，支撐她的想法就是：這個人身體里裝著的液體價值八百三十二M元，是她在便利店打工一周才能賺回來的錢，也是她跑龍套五天才能賺回來的錢，更是她的媽媽……每月接濟她的三分之一。

她得把錢弄回家，不然她就是個丟錢的笨蛋。

安娜宿醉醒來以后，恢復得很快，好像沒有分手這回事一樣。但一個極度傷心的人，好得太快只有一種可能：她把自己的傷心偽裝成了快樂。莉莉絲下定決心，在安娜重新投入一段感情之前，她不會再和安娜發生爭執。既然有人讓安娜傷心了，她不能再讓安娜傷心。

對戲成為了安娜和莉莉絲生活的主要部分，安娜有時笑著對莉莉絲說，等莉莉絲演戲演出了名頭，估計自己也是一個不錯的演員了。

一周的時間過得很快，莉莉絲已經把劇本背得滾瓜爛熟。

十月二十日，這次試鏡的地方不在百格大酒店，在尖頭山。尖頭山之所以叫尖頭山，就是因為尖頭山的兩座主峰山頂很尖，左邊是一個銳角三角形，右邊是一個鈍角三角形，鈍角峰比銳角峰矮一些。

尖頭山山谷里有一堆仿古建筑群，巨大的羅馬柱矗立其中，撐起一座座高大的穹頂。主建筑是一座教堂，最高處的鐘樓準點奏樂，建筑群外的廣場中央建有一座噴泉，汩汩水柱從噴泉中央獅身雕塑的嘴中噴涌而出，水汽在晴天的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這里被稱為圣谷，是尖頭山必看景點之一，如今《火心》劇組將整座尖頭山包下，圣谷顯得空曠許多。

莉莉絲和安娜在圣谷入口下車，不遠處，光頭男人和蘑菇頭女人正在交談。安娜告訴過莉莉絲，光頭男人名叫弗朗·諾德瓦，是《火心》的制片人，而蘑菇頭女人則叫做拉卡西卡·希斯德里，是副導演，她和米蘭·勒倫是很多年的好友了。

聽見停車的聲音，光頭和蘑菇頭朝這邊看來，見是莉莉絲和安娜，二人露出笑容，朝她們招手：“沃迪小姐，快去吧，米蘭都等不及了。”

莉莉絲小跑到二人面前：“早上好，那我先過去了？”

她沿著光頭指的方向走去，轉過一條林蔭小道，視野陡然開闊，圣谷廣場被正好的晨光照耀，雪白的鴿群正繞著廣場上空飛翔，楓林紅如烈火，悠揚的鐘聲響起。

九點。正是她和《火心》劇組約好面試的時間。

莉莉絲走近，身形高大的金發男人正倚在噴泉邊，垂眸看著腳邊一只落單的白鴿。他的手心攥著一把面包屑，朝白鴿腳邊灑落面包屑的時候，男人手腕上的金色腕表折射出冷亮的閃光。他好像站在這里很久了，久到像成為了圣谷的一員，形成了一道獨屬于他和圣谷的屏障，這層屏障并不容許旁人靠近，更不容許旁人破壞他和圣谷的世界。

莉莉絲正猶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有人呼喚她，打破了這片寂靜。“莉莉絲！”米蘭導演從教堂里走出，笑著向弗雷德和莉莉絲所在的地方行來，“看看這里，多美，是不是？”

“嗯，大學時候班上組織活動，還一起來過這里玩。”莉莉絲用余光看著弗雷德。

弗雷德依舊低著頭，對她們發出的聲響恍若未覺，過了一會，他將手中殘余的面包屑盡數灑落，白鴿撲棱翅膀一哄而散，他才抬起頭。

“莉莉絲·沃迪，早上好？”

“早上好，懷特先生。”

“弗雷德！”米蘭短促有力地叫了一聲弗雷德的名字，和剛剛呼喚莉莉絲不一樣，這次，莉莉絲聽出來米蘭導演的語氣里帶著警告意味。弗雷德離開噴泉邊，一邊整理微皺的袖口，一邊走過來。

試鏡的時候，弗雷德坐著。如今他真真切切站到了莉莉絲面前，莉莉絲才覺察到他有多高，她自己的身高是一米七九，在同學里算是比較高的那一類了，有時候排練話劇，和她演對手戲的男演員甚至比她矮，為數不多的，她在考核時演過的一場吻戲，甚至是她彎下腰去吻她的“羅密歐”。

然而弗雷德比她還要高出一大截。

米蘭導演仰著頭看看莉莉絲，又看看弗雷德，一臉滿意：“你們簡直就是從劇本里走出來的人——不過，演技不合格的話，我就收回這句話。”

莉莉絲在米蘭導演和弗雷德的身后，明明是她和米埃爾都要參加的試鏡，為什么至今沒有人提起米埃爾呢？

試鏡的地方離圣谷有一些距離，在一條干涸的河流邊，河流盡頭是一片馬上也要干涸的湖泊。這四周比起尖頭山的其他地方，顯得貧瘠許多，河岸沒有什么植被，丑陋的裂紋密密麻麻爬滿裸露出的土地，凹陷的河道是深棕色，里面有大小不一的土塊和石頭，莉莉絲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她甚至還看見有黑色的螃蟹尸體。

“在看什么？”莉莉絲抬起頭，弗雷德微笑著看她。

“看這里，懷特先生。”莉莉絲指了指那塊石頭下面的陰影。

弗雷德沒有移開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莉莉絲，叫我的名字就好，別在乎太多，我們——大概率會是搭檔了。”

“好，弗雷德。”莉莉絲有些好奇，但不太敢直接問。

弗雷德似乎看出她的好奇，輕笑一聲：“米埃爾并沒有棄權，她今早七點就來過了。”

《火心》給米埃爾安排的時間是七點，給莉莉絲安排的時間是九點，這就意味著，只要米埃爾試鏡通過，莉莉絲就不用來了。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打算讓莉莉絲和米埃爾競爭。

莉莉絲想，自己果然是個備選，不過能當上米埃爾的備選，何嘗不是一個新人的榮耀？

“但是，”弗雷德繼續說，“米埃爾的表現并不好。”

“這樣啊。”莉莉絲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米埃爾的演技非常好，她都不能讓米蘭導演滿意，自己就能嗎？

“表現不好不是因為她演得不夠好。”

莉莉絲驚異地看著弗雷德，他像有讀心術一樣，她想什么，他接下來就說什么。不知為何……她感覺有些不舒服。但弗雷德臉上是很禮貌的微笑，連他們之間的距離都把控得很好。她沒有理由表現出不耐煩，更何況這是自己崇拜了一整個學生時代的偶像。

“你不問是因為什么？”

“啊，那是因為什么呢？”弗雷德挑眉：“因為形象不符合。”

莉莉絲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形象不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