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周慕云的公寓彌漫著肉桂卷的香氣。清歡抱著裝滿設計稿的防水箱站在玄關，發現整個客廳的家具都被重新排列過——為了給她心愛的明式畫案騰出最佳采光位置。

“歡迎回家。“周慕云接過箱子時，嘴唇擦過她耳尖。他穿著件領口起毛的舊毛衣，袖口沾著顏料，與平日一絲不茍的形象判若兩人。清歡恍惚想起父親離家前那個冬天，也曾這樣穿著破洞毛衣在燈下給她修玩具火車。

主臥衣帽間里，她的真絲襯衫與周慕云的西裝交替懸掛，像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態被迫共生。當她踮腳去夠頂層擱板時，周慕云突然從后方貼近，往她掌心塞入個天鵝絨盒子。

“搬家禮物。“他鼻息噴在她后頸。盒子里是把黃銅鑰匙，柄部被鑄成藍寶石裂紋的形態，與她腕間疤痕如出一轍。“我書房的指紋鎖只錄了你一個人的指紋。“

清歡轉身時，發現他左手中指戴著枚陌生的翡翠戒指，玉石內部有條肉眼幾乎不可見的裂隙。周慕云順著她的目光轉動戒面：“母親祖傳的，說給未來的...“他故意留下曖昧的空白。

當晚她蜷縮在陌生床單上，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周慕云的手機在床頭柜亮起，通知欄閃過“Linda轉賬已接收“的提示。清歡別過臉，注視著窗簾縫隙間的月光在墻面上切割出的銳角。

同居第七天，清歡在凌晨三點驚醒。身側床單冰冷平整，書房門縫漏出一線青光。她光腳走近時，聽見周慕云用某種東南亞語言低聲交談，間或夾雜著“抵押““公證“等字眼。當她不小心踢到門邊的設計集，通話立刻終止。

“吵醒你了？“周慕云拉開門時已經換上睡衣，發梢還滴著水，“緬甸礦區的緊急事務。“他指向電腦屏幕上滿是緬文的郵件，光標卻可疑地停在某個Excel表格的“風險評估“欄。

清晨清歡煮咖啡時，發現周慕云西裝內袋露出張紫色紙片。抽出來是“M1NT“俱樂部的VIP手環，日期顯示是上周四——他聲稱在杭州陪母親做CT的那天。手環內側用口紅寫著“7am?“，字跡被汗水暈開大半。

“客戶落在我口袋的。“周慕云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門口，手里捧著沾露水的白玫瑰，“華爾街那幫人就愛去那種地方。“他接過手環隨手扔進垃圾桶，動作流暢得像是排練過無數遍。

清歡的咖啡勺在杯沿敲出不和諧的聲響。上周四深夜，他確實給她發過母親在浙二醫院走廊的自拍。照片角落的電子鐘顯示01:23，窗玻璃反射出明顯的杭州城市燈光。

“對了，“周慕云突然從背后環住她，下巴擱在她發頂，“下個月我要去趟仰光，有個紅寶石礦的投資機會。“他手指在料理臺上畫著數字，“收益率大概200%，但需要三百萬保證金。“

咖啡杯從清歡手中滑落，在瓷磚上炸開黑色蛛網。周慕云立刻蹲下去撿碎片：“小心別踩到。“他抬頭時露出苦笑，“開玩笑的，怎么可能讓你抵押工作室。“

這句話像根細針扎進清歡的指縫。她確實剛收到銀行同意提升抵押額度的通知，但這個申請是她兩周前獨自提交的，為了擴建電鍍車間。

“我隨便說說的。“周慕云用紗布包扎她根本沒被劃傷的手指，“其實已經找到其他投資人。“他吻了吻繃帶結，“只是最近壓力大，想和你聊聊。“

當晚清歡在書房整理設計稿，恒溫柜的玻璃映出周慕云正在陽臺通話的剪影。他左手無意識摩挲著那個翡翠戒指，右手卻在欄桿上敲出莫爾斯電碼般的節奏。當她推開陽臺門時，通話立刻變成英語：“...這批緬甸紅寶的證書必須做GRS...“

暴雨在半夜襲來。清歡被雷聲驚醒時，發現周慕云正用她手機回復郵件。“客戶緊急修改需求。“他晃了晃自己的黑屏手機，“我手機沒電了，借你郵箱發份文件。“床頭充電器上明明插著他的數據線。

次周行業酒會上，清歡端著香檳獨自站在露臺。自從同居后，周慕云開始頻繁出現在她的工作場合，今天卻反常地遲到了一小時。林小滿突然拽著她躲進消防通道：“看我發現了什么！“

手機屏幕上是個婚戀網站截圖，用戶名“云游四海“的頭像分明是周慕云側臉，注冊時間是三個月前——正是他開始追求清歡的時候。個人簡介寫著：“38歲，喪偶，私募基金合伙人“。

“這能說明什么？“清歡聲音發緊，“也許是他朋友惡作劇...“

“再看看這個。“林小滿滑動相冊，另一張截圖顯示同一個IP地址注冊的“慕云周“正在相親，職業變成了“藝術策展人“。“你男朋友到底有幾個身份？“

香檳杯在清歡手中碎裂，玻璃碴扎進掌心，血珠滴在禮服上像一串紅寶石。“你非要破壞我的幸福嗎？“她聲音嘶啞，“因為你自己被渣男騙過，就看不得別人...“

林小滿臉色瞬間慘白。清歡立刻后悔了——去年小滿確實因網戀被騙走積蓄，那是她們之間從不觸碰的傷疤。

“至少把這個拿著。“小滿塞給她個U盤，“里面有所有截圖和IP證據。“她轉身時馬尾辮掃過清歡滲血的手掌，“你記不記得大二那年？你說要幫我在畢業設計里藏個'L'形暗紋，代表我的名字...“

清歡突然抓住她手腕。那個藏在齒輪結構中的“L“紋樣，只有用X光透視才能看見，是她們友情的秘密印記。

“我會查證的。“清歡把U盤塞進胸衣暗袋，這個動作讓她想起祖母常說的“最貼近心臟的位置“。

回家路上，周慕云反常地沉默。出租車經過外灘時，他突然問：“小滿是不是一直討厭我？“霓虹燈在他側臉投下變幻的色塊，“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蟑螂。“

清歡握緊口袋里的U盤，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正猶豫如何回應，周慕云的手機亮了。鎖屏通知顯示“Linda：化驗報告出來了，孩子真的是...“后面的文字被折疊。

“表妹的狗懷孕了。“周慕云迅速熄屏，嘴角扯出個僵硬的笑，“她總把那只博美當女兒養。“

當晚清歡假裝熟睡，聽著周慕云在浴室壓低聲音爭吵：“...說過別發這種信息！...DNA檢測能造假...再加五十萬封口費...“水流聲掩蓋了大部分內容，但某個瞬間她清晰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咬牙切齒地念出。

凌晨四點，她溜進書房。周慕云的電腦密碼沒換——是他們初遇日期的倒序。搜索記錄欄赫然顯示：“婚前財產公證上海““珠寶設計工作室估值““氟西汀與記憶衰退“。

恒溫柜的玻璃映出她慘白的臉。柜子里，她最珍貴的設計原稿被按照市場價值整齊分類，每份文件夾都貼著便利貼，上面是周慕云工整的字跡：“可抵押““待升值““版權待轉讓“。

晨光透過紗簾時，清歡發現自己正機械地煮著咖啡。周慕云從身后抱住她，嘴唇貼在她耳后：“昨晚你說夢話了。“他聲音帶著蜂蜜般的粘稠，“一直喊我名字。“

咖啡壺發出尖銳鳴叫。清歡注視著深色液體在濾紙上擴散，忽然想起大學時教授說過的話：最完美的贗品，總會故意留個微小瑕疵，好讓買家確信它是真品。

“今天我要去杭州看母親。“周慕云將翡翠戒指放進她掌心，“幫我保管？醫生說這次化療可能會...“他喉結滾動兩下，恰到好處地留下空白。

戒指內壁刻著“永貞“二字，清歡用放大鏡才看清那其實是由更小的“慕云“二字重復組成。這種微雕工藝，她只在故宮見過的明代玉扳指上目睹過。

“我送你。“清歡將戒指穿進項鏈貼身戴著，玉石貼在心口冰涼如蛇。周慕云在門口吻她時，她注意到他行李箱夾層露出半截紫色手環——與上周那張一模一樣。

關上門，清歡立刻打開電腦插入U盤。林小滿整理的資料里，有個加密文件夾需要密碼。她下意識輸入自己腕間疤痕形成的日期：1217。

文件解鎖的瞬間，書房門鎖傳來電子音。清歡迅速拔下U盤塞進文胸，轉身時撞上周慕云深不見底的眼睛。

“忘拿病歷卡了。“他彎腰從茶幾抽屜取出卡片，目光掃過她緊繃的肩線，“你臉色很差。“

清歡按住狂跳的胸口，翡翠戒指陷進肌膚：“可能是...生理期要來了。“

周慕云突然笑了。他走回來捧起她的臉，拇指摩挲她眼下并不存在的黑眼圈：“記得嗎？你說過你的周期是每月24號。“他吻了吻她顫抖的眼瞼，“今天才18號呢，親愛的。“

門關上后，清歡癱坐在地。U盤里的視頻開始自動播放——某高端相親會上，周慕云正用她設計的藍寶石袖扣作為禮物，遞給一位酷似港星的女企業家。字幕顯示日期是昨天。

窗外，不知誰家的風鈴在雨中叮當作響。清歡摸向腕間疤痕，那里正隱隱發燙，仿佛十二歲的火星從未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