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晚擔心唐既白會不愿意見東方廌,決定先斬后奏一次。每個月例行的探視里,東方廌不請自來。
上次來這里還是兩年多以前,和那次的趾高氣昂不同,這一次東方廌顯得小心翼翼坐立不安,生怕唐既白看到他會掉頭就走。
“我們這樣做哥哥會不會生氣?”東方廌摩挲著包包上的提手,小羊皮被掐出一個個半月形的指甲印。
魏晚還沒見過她這么沒自信的樣子,拍拍她的手背。“就算他罵死我們,也要爭取一次。何況他根本不會罵人。你還記得唐既白罵人最兇的那句是什么嗎?”
“請你滾開!”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來,然后開懷大笑。
以前唐既白在備教案的時候,東方廌總是喜歡在旁邊騷擾他。一會兒拿玩偶扔他,一會兒雙腳架在他腿上打游戲機,嘴里還喋喋不休的說著檢察院實習的事情,擾的他一個字都寫不下去。
“小廌,這樣不好……”好脾氣的唐既白總是無可奈何,如果實在被鬧煩了就會叫她全名:“東方廌,請你離開!”
他生氣東方廌完全不會怕,魏晚見了就給唐既白支招。“小白,你這樣不行的。東方廌的性格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典型的欺軟怕硬,你要以惡制惡。下次她再來吵你,你就板起臉來叫她滾。兇一次她就乖了。”
五分鐘后,出去拿飲料的東方廌回來了。抱著她一米八長的輕松熊的大爪子拍唐既白的肩膀,整一個熊孩子模樣。
魏晚看唐既白臉色慢慢嚴肅起來,他從地毯上一骨碌爬起來,好整以暇準備欣賞唐既白發火。結果唐既白清了下嗓子,義正嚴辭的說:“東方廌,請你滾開!”
東方廌愣了一下,看到旁邊魏晚翻了個白眼,又倒回了地毯上。“唐既白!你能不能有點氣勢!”
“‘滾’字太不禮貌了。加個‘請’會比較好。”唐既白一臉認真。
東方廌抱著肚子大笑,和魏晚滾做一團。還不忘用她的熊爪子猛拍魏晚。“要你教壞我哥!吃我大寶一掌。”
想起這些往事,探監室里緊張的氣氛稍微散去一些。戴著鐐銬的腳步聲響起時,東方廌的笑容凍在了臉上。目光直直的望著那扇門。
門打開,獄警給唐既白解開手銬。唐既白看到了坐在魏晚身邊的女孩。那一瞬間,兩人都有一種最熟悉的陌生感。
他剃了平頭,相較以前更消瘦了些,眉角多了一道不起眼的疤。
她頭發長了,學會了畫精致的淡妝,但臉上少了一份無憂無慮的笑顏。
她以為他會轉身就走,但他只是略一遲疑,還是坐了下來,拿起話筒。“好久不見。小廌。”
一聲久違的小廌就把她的眼淚給喚出來了。魏晚看到她哭也有些情緒失控,但還是照顧著她,啞著嗓子說。“行了行了。我們來是有正事要說的,怎么還哭上了。”
東方廌三兩下抹干眼淚,從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資料,都是她為了這次官司做的功課。“我要替你翻案。”
她看唐既白沒有多大反應,繼續解釋她的翻案論據和之前庭審里的幾處疑點。這里面有些新證據還是靠魏晚找出來的。兩人不眠不休拿出了最大的努力才呈現出這份報告。
可唐既白聽完只是淡淡的說:“不用了。”
東方廌的肩膀一下垮了下去,好似早已猜想到結局。魏晚急了。“小白,你不能這樣自我放棄!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東方為了你的案子……”
東方廌拉住魏晚,不讓他說下去。唐既白仍然不為所動。“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我殺了人,為此付出代價是應該的。”
“如果你當時不阻止他,他還會害死更多的人。你記得那一家三口嗎?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摔死一個才剛滿半歲的孩子。你殺的不是人,是個惡魔!”魏晚當年負責報道那起入室搶劫案去過現場,做了一個月的噩夢。一閉上眼就是墻上屬于孩子的腦漿和血跡。
總有人說他的報道浮夸虛假,如果他們見過真相,就知道撒謊比說真話容易太多。
“可魏晚,我不是神,我沒有處決罪人生死的權利。他應該接受法律的審判,而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東方廌突然插嘴。“你當時根本沒有想要殺了他。對嗎?”
當初父親以蓄意報復的意圖起訴唐既白故意殺人罪,證據鏈天衣無縫。可最大的紕漏就在于唐既白這個人。他的信仰不會容忍他隨意奪取別人的生命,那時候他應該只是想制止犯罪。這一點從那個路過的女孩口供中可以證明。李大龍從下車到唐既白撞上去這中間是有一段時間的,若說是沖動殺人也很勉強。
“我只是不想他再多毀了一個人的人生。”
“這些年你贖罪也夠了。”東方廌懇切的望著他。“讓我救你出來吧。救你,也是放過我自己。”
唐既白臉色蒼白,極力竭制住想伸手摸摸她的沖動。一雙深瞳視線垂到了地上。小廌,我不想拯救自己,也不想放過你……
他的手突然抬起來,摁響了鈴。獄警開門走進來。“我們談完了。”
“不!”
獄警過來給他戴手銬,他不再看兩人一眼,反而看著獄警。“我想申請以后禁止這兩個人探望。”
“你!”魏晚沒想到他會做的這么絕。是了,這個人從來不罵人,不會生氣,溫吞的過分。但是他一旦決定的事,如果有人破壞規矩,他就會以更嚴厲的方法來懲罰對方。
東方廌翹了一天的班,辦公室里有幾份重要文件需要她簽字。于是作為私人助理的丁長樂下班后拿著文件跑到了東方廌的家里。
門鈴響了幾聲后,是魏晚開的門。她說明了來意。“師姐在家嗎?”
“她剛睡著。你進來等吧。她睡不了多久就會醒的。”魏晚讓開身子,給她拿了一雙粉色的拖鞋。
丁長樂乖乖坐在沙發上,魏晚坐在旁邊噼里啪啦的打字。因為心里裝著事,總是打錯字。他心煩意亂的將電腦合上,轉頭問丁長樂。“要喝點什么嗎?汽水還是啤酒?”
丁長樂反應了一下對方是在和她說話。“水就好了。不要冰的。”
她今天來例假,喝不了酒。連涼一點的東西都不能喝。
魏晚起身給丁長樂泡了一杯熱騰騰的紅糖水,自己從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啪的一聲,易拉環被丟到茶幾上,啤酒泡咕嚕嚕冒出來,魏晚一口灌了一半,唇邊留了一圈白沫。
看見丁長樂在不停的看手表,他開玩笑道:“家里有人等?”
“啊……沒有。”丁長樂有點不安的捧著還有點燙手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問。“有什么煩心事嗎?”說完又趕緊解釋。“我不是想要探聽你的私事。”
魏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圈白沫就更大了,像個長了白胡子的老爺爺。“你怎么像只小松鼠,總是受驚過度的樣子。”
丁長樂小聲嘀咕。“我像松鼠,你還像圣誕老公公呢。”
“什么?”
“沒什么。你們是不是為了唐教授的事在煩惱?”
聽到這個稱呼,魏晚坐直了身子。“你……上過小白的課?對了,你是12級入學的。可我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你。”
丁長樂苦笑。“唐教授帶了那么多個班,我只是其中一個很普通的學生。”
魏晚沒想到和這個小姑娘中間還有這層緣分,不由得大倒苦水。“哎。別說了。東方好不容易找到了幫他翻案的論點,可是他自己不愿意。為了這事,東方一路哭回來,剛剛好不容易才睡著。”
“師姐,她哭了?”這對于丁長樂而言是個爆炸消息。東方廌是不敗女神,是毒舌女王,是法庭上十步殺一人的殺手。她怎么可能會哭。
魏晚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是人都有弱點,一個真實的人是很難用一個或幾個標簽去定義的。東方廌是法庭的女王,也是唐既白的公主。不管哪一面都是真實的東方廌。
“如果小白鐵了心不同意,那我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官司還沒開始,就陷入死局。”魏晚長嘆一口氣。
丁長樂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扯了一張紙遞給他。
“干嘛?我又沒哭。”魏晚嫌棄的打開她的手。
丁長樂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他嘴角上有泡沫。魏晚腦子缺根筋的湊近她的臉,左瞧右瞅。“什么也沒有啊。小臉白白凈凈的。”
丁長樂無語地扯過他手心的紙巾直接上手幫他把嘴唇上的泡沫都擦掉。魏晚的瞳孔里倒映出她認真的神色,痞笑的嘴角突然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她突然意識到兩人實在靠的太近了,馬上拉遠了距離。身后傳來兩聲咳嗽,東方廌紅腫著兩只桃子似的眼睛站在他們身后。“我就是起床上個廁所,你們繼續。我眼睛腫起來了,什么也沒看見。”
丁長樂臉漲的通紅,抱著文件追上東方廌的腳步。還不忘回頭安慰他一句。“別擔心。事情會好起來的。說不定唐教授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又回頭找你們呢。”
三日后,魏晚接到唐既白從監獄里打來的電話,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小樂樂,你簡直就是一只吉祥物,報喜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