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不知今夕何年
- 橘子宸
- 4260字
- 2025-03-25 16:38:27
凌媽媽覺得在靳夕他們面前面子掛不住,上前去拉凌初手里的被子。“我來換床單被套。你快把衣服換了下去說話。”
凌初抿緊嘴唇不說話,緊緊拉住被子像是拽住最后一塊遮羞布。
凌媽媽扯了幾次無果,火上心頭,下意識又舉起手想打他。凌初猛地抬頭,目光凌厲,看得凌母心中一懔,手軟放了下來。“你愛抱就抱著,至少把臟衣服換下來。”
“出去。”凌初看著他們。
何年拉了靳夕一把。“我們先出去。”
“見笑了。”凌爸爸在客廳給他們上茶。“這孩子以前不這樣的,他只是成績不好但一直很乖。這次真的不知道招了什么邪。”
十分鐘后,凌初在母親的推搡下不情不愿的下樓來。
“跟記者說清楚,那天你們到底怎么回事!都是林家那個女兒害得,人死了還要累別人。早知道就不要他們那套晦氣房子了!”凌媽媽嘴里罵罵咧咧,全然不顧凌初變白的臉色。
“我早就說過!不要買那套房子!如果不是你,我永遠沒機會接觸到林姝,林姝也不會死!”
“誒。你這孩子怎么回事?我一心為了你,你還倒打一耙!”
眼看更激烈的爭吵要爆發,何年擋在兩人中間。“在家里不適合采訪,我們帶孩子出去走走。”
“那不行!他剛出院,身體不好,再出什么事誰能負責?”凌媽媽拉住凌初,被他一把甩開。
“五點前我們一定送他回來。”靳夕看向凌父,對方也出來說和。“小初成天悶在家里也不好,讓他出去散散心。”
凌母還沉浸在被兒子甩開手的難過中,她緩緩握緊手心。“隨你吧。反正你們每個人都把我當仇人。”
凌媽媽回頭關上了房門,里面傳出隱約的抽泣聲。凌初看向緊閉的房門,目光中有一絲不忍。
何年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靳夕也沒想到何年會把他帶回酒店瀑布。自從這里出了命案后,生意一落千丈。原來引以為傲的人造景區現在成了人人忌諱的禁忌之地。所以經理見到凌初臉色也不是很好,礙于他們的記者身份和靳夕的家世才勉強為他們開了后門。“你們快些出來。再出什么事我們真的飯碗不保了。”
“放心,就一會會兒。”靳夕擺出她人畜無害的那一面雙手合十說拜托。
年輕的經理哪里經得住這樣的美人計,面上還有羞澀的緋紅。何年在一旁看著好笑。
“靳小姐吩咐的,我們自然要辦。哎。這破鎖,老是打不開。”經理費勁的把鑰匙轉了幾圈,鎖就是紋絲不動。一直不做聲的凌初走上前,蹲下來把耳朵靠近鎖,輕輕擰了一下,直到聽到鎖芯“嗒”的一聲。黑沉的大鎖落在了他的手心。
“嘿。小伙子還有這開鎖技術。”經理嘖嘖稱奇。
凌初把鎖連同鑰匙交還到經理手中,徑直一人熟門熟路的往山上走。
何年和靳夕追上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趨。“這種鎖卡住主要是因為鎖芯轉軸,要摸索多次找準位置才能打開,不太可能試一次就打開。你以前就開過這把鎖?誰教你的?”
“上次來就遇到這種問題,林姝找來的管理員沒打開鎖,最后也是我用鐵絲試開的。”
何年覺得哪里不對,還想再問,被靳夕岔開了話題。“是你自己開的鎖?不是管理員開的?”
“嗯。”
靳夕暗暗露出欣喜的表情,口中忍不住小小YES了一聲。
何年側頭看她,“怎么?”
靳夕收斂起來,小聲在他耳邊說:“淼淼為了幫他們找管理員開門這件事一直非常自責,如果她知道鎖是他們自己開的,心里能好受一點。雖然我知道我這么想不對,但淼淼確實無辜……”
靳夕以為自己會挨罵,但何年只斜了她一眼,倒也沒責怪。“這話千萬別在凌初面前提。”
“我知道啦。我又不傻。”
“你確定?靳小姐。”何年學著她之前的樣子做拜托拜托的手勢,靳夕氣得去捶打他。兩人在樹林里打鬧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引得前面的凌初忍不住回頭看向他們。
正午的太陽透過樹葉打在他們身上,斑駁的光點把年輕的笑容映得發光。凌初產生了某種錯覺,好像看到了長大后的自己和林姝。
“長大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變得快樂一點?”他情不自禁的問出口了這句話。
靳夕看向他,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何年三步跨作兩步跑到凌初身邊。“關于長大后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這個答案,不如等你自己去探索?”
“林姝不在了,我如果好好活下去是對她的背叛。”小小少年藏不住心事,終于說出口從蘇醒以來一直郁積在心中的結。
靳夕也跑上去,一把拉住凌初的手往瀑布上方跑。“我給你看點東西。”
三人爬到瀑布頂,站在旁邊的一塊礁石上,望著奔騰而下的水流,心中頗有波瀾壯闊之感。這是凌初第二次見到了,心境完全不同。
“你覺得林姝為什么會走上這條路?”靳夕問他。
“大概和我一樣,家里逼得緊吧。雖然她成績很好,她媽媽始終不滿足。成日念叨著她早夭的哥哥。林姝和我說過,如果死的那個是她,也許她母親現在會更開心一點。”
“僅僅這樣?那你知道林姝為什么一定要選在有瀑布的地方嗎?”
見凌初搖頭,靳夕遞給他一張紙。那是她偷偷從書上撕下來的,林姝親手寫的那句臺詞。
凌初沒有看過這部電影,看不懂臺詞的意思。“這是什么意思?”
“這部電影說的是在日本明治時代,有一個少女從瀑布跳下去自殺……”
凌初恍然間看見,那個夜里,煙花綻放照亮整個夜空。林姝站在礁石上,望著煙火笑得溫柔。
“真美啊。煙火,櫻花,和我們,本質上不都是同樣的東西嗎?”
凌初雖然聽不懂,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并不想去深究。“能和你一起站在這里,是我想也沒想過的事情。”
凌初的心里有一段從未與她說起的記憶。
那是初一開學第一天,升旗儀式并開學典禮一起進行。學生站在烈日下苦不堪言,臺上的講話就像催眠曲,說得凌初昏昏欲睡。
直到話筒里傳出一句:“請林姝同學代表初一學生上臺為我們發言!”
凌初一個激靈嚇醒了。
“叫我嗎?怎么可能會叫我呢?”凌初腦袋猶如一團漿糊。
臺上領導不標準的普通話讓他陷入糾結中,直到一個穿著白紗裙的女孩從他面前經過,甩起的長馬尾上有淡淡的梔子香。“同學,借過。”
凌初傻傻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女孩落落大方的走上臺。“大家好,我是一年一班林姝。”
字正腔圓的發音,自信大氣的態度都讓凌初印象深刻。
這相近的名字讀音就像無形之中的一條線將兩人的命運拴在了一起。凌初甚至有一種暗暗的念頭,林姝就是活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另一面,光明,幸福,萬眾矚目。
她就像一束光,在那里給了凌初一份希望。
“你知道嗎?小姝,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我想成為的樣子。”
“知道我的真面目后會不會很失望?”林姝笑了,勾住他的小拇指。
“不會,最終我終于成了你。”
他們從瀑布一躍而下的時候,兩條毫無干連的平行線終于相交到了一點。
“我不是厭世,也絕非失意,而是面對這么燦爛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就像櫻花一樣,在生命最美的時候,隨風離枝。”靳夕念道:“這是電影中跳瀑布的少女遺言。她的死振奮了那個年代好多日本年輕人。林姝追尋的亦是這樣的熱烈。”
林姝生前擁有一切:優渥的家境,優異的成績,姣好的容貌,心儀的摯友和生死與共的愛慕者。可是容貌會逐漸老去;摯友要轉學離開;永遠學不了喜歡的專業;林老太爺去世后,就連林家的財產都多半會分給林淼淼一家。
未來可以預見的一切都在走下坡路,一貫心氣高于天的林姝是選擇這樣的方式把一切都留在最美好的時候。
美好卻慘烈,青少年的偏執讓她選擇這種一去不回頭的極端。
“林姝如果活下去,也許會找到更高的頂端,但她永遠不會知道了。可至少林姝曾努力走到過她人生最美的時刻。”何年看向凌初。“你呢?你試過爬到頂端的滋味嗎?”
凌初咬唇。“你是說我連自殺的資格都還沒有是嗎?”
“命是你自己的。如果你現在仍然執意想從這里跳下去,我不會攔你。沒有人可以拯救一心求死的人。”
靳夕聽到何年這么說,心里一驚,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如果凌初真的一沖動跳下去,他們可怎么跟凌家父母交差。
凌初的腳步猶疑的向前移了一步。
“死多容易,但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替林姝走到她到不了的未來,找出她找不到的答案。”
凌初停住。“我不想念八中。”
“可以。”
“我不想讀金融系。”
“可以。”
“我不想再穿表哥堂哥的舊衣服。”
“可以。”
“我不想媽媽再控制我的人生!”凌初聲音漸大,到最后幾乎是對著瀑布喊起來。
“可以。”何年耐心的回答他每一個心愿。“你想要的所有心愿,只有活著才能實現,只有靠你自己才能爭取。”
“我明白了。”
這段對話被靳夕錄下來,視頻發到了凌爸爸手機上。凌媽媽看完以后久久不語,站起身往廁所走。“我去給兒子洗床單,他晚上回來能睡得舒服點。”
靳夕回去以后整理素材,這次的深度調查采集了很多證據。卻有很多是不能說,說不清。她呆坐在電腦前思考這次報道的主題。
直到她點開在學校做的學生群采視頻,才靈光一現。靳夕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來寫了個短報發給何年。
何年回復的很快,短短六個字。“就按你想的做。”
《她說》的第二期主題是《聽見你心里的聲音》,報道只是以林姝凌初的跳瀑布案做了個引子,重點落在了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上。
節目的結尾是在八中做的群采,學生的畫面特意做了馬賽克和變聲處理。除了保護未成年人隱私,也是讓他們更加具有群體代表性。每個看到這個節目的家長都可以把他們的話當做自己孩子的心聲。
“媽媽。可不可以不要動不動就拿考清北的表姐和我做比較?我也很努力,你看不到嗎?”
“媽媽,我真的很喜歡跳舞。求求你讓我學下去。我會好好學習,不耽誤提高成績的!”
“爸爸媽媽,我知道你們已經離婚了。如果住在一起一定要爭吵,互相傷害。其實你們分開我會更高興。”
雖然孩子的話略顯青稚,但不少家長看完都在電視機前落下了眼淚。即使很多早已從中學畢業的“大孩子”看到也感同身受,那是他們心中曾經最悲痛的回憶。
靳夕在結尾詞里說道:“很多人說,女人生孩子是從鬼門關打了一個轉。但作為家長,你們可曾想過在那本應該最幸福的六年里,你的孩子也許在鬼門關繞過很多圈。青少年心理敏感脆弱,家長應給予更多的關懷理解。用溝通代替責罵,用鼓勵代替威脅,讓孩子的青春期不被成績這個單一項填滿。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們可以蔭庇他們的身體,卻不能蔭蔽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們在夢中也不能見到的……”
節目結束后,林淼淼給靳夕主動打電話道歉,并且謝謝靳夕給了林姝的死一個清楚的交代。
林家老太爺為了彌補霍超儀喪女之痛,在原有的遺產分配中多劃出百分之十給了林姝父母。
霍超儀始終走不出喪女之痛,林父將她送去了國外靜養。
那套學區房因為還未辦理過戶,凌初父母找林家商量退回了房產。凌初最終進入了本區一間普通高中。聽說在班上作了班長,很得同學老師喜歡。
凌初覺得一定是林姝在冥冥之中保佑著自己,讓他連著她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只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夢見那一雙手。
“怎么?鎖打不開嗎?”
“很簡單的。像這樣。聽到聲音了嗎?”那雙手熟練的操縱地上撿來的鐵絲撬開了鎖。
“好了,你們進去吧。”
林姝牽著凌初的手向森林里走去,那個男人就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凌初回頭,看不清他的臉。他隱在樹蔭中似乎看著他們在笑。
“一路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