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道城一隅。
孫桓等降將垂頭喪氣的蹲在一角。
自棄兵投降之后,城中吳軍被分割開來,加之大漢不養閑人,即便是孫桓,每日都必須做一些城池修復工作,不累到氣喘吁吁,精疲力竭幾乎是不可能得到休息。
降將降卒就要有降將降卒的樣子。
不過漢軍還是比較人性化的,并沒有對他們進行折磨和虐待,每日還提供一定的糧食,雖不足以管飽,但維持日常生機還是夠了,因而孫桓等吳將雖口頭上有埋怨,但也不敢真聚眾反叛。
茍活著跟找死,他們還分得清。
汩汩喝下一大口涼水,孫桓熱的如哈巴狗般吐出了舌頭,望著頭頂的烈日,心頭更生煩悶。
這苦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就在這時。
外面響起了一陣躁動聲。
孫桓心神一凜,目光當即移了過去。
只見有一穿著短衫,還未束冠的青年,翩然的來到了場中,只第一眼,孫桓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蜀太子劉禪!
張立等武將連忙將孫桓護在中間。
劉禪淡漠的撇了眼孫桓,比初見時已要憔悴很多,整個人也亂糟糟的,蓬頭垢面,毫無半點貴公子氣質,若非自己知道那是孫桓,只怕都只會當尋常流民。
掃了一眼,劉禪就收回了目光。
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樣子,要不是孫桓有利用價值,他才不愿浪費糧食在這些人身上,早就下令給殺了。
他可不會婦人之仁。
劉禪站定。
緊跟著的李進忠,環顧四周,微不可察的掃了眼孫桓,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殿下有令,宣錢俞、鄭化、方臨、李弛、丁奉幾人到此覲見。”
一語落下,四周轟然。
都不知劉禪在搞什么名堂。
孫桓同樣一頭霧水,劉禪這邊找的人,他真正有印象的就只有錢俞和丁奉,錢俞是一名都伯,即是一名五百夫長,至于丁奉,則是當初舍身護衛自己之人。
隨即,孫桓心念一動,似猜到了什么,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錢俞、丁奉等人非出自自己部曲,是陸遜派來協助自己守城的,如今劉禪越過自己,召見他們,打的什么居心,已是一目了然。
要么離間!
要么招降!
關鍵還是大庭廣眾,當著他的面,真是目中無人,孫桓臉上浮現一抹慍怒,捏拳暗罵道:“豎子,安敢辱我?!”
不過孫桓終不敢大聲吼出來。
他的怒不可遏,只能周身幾人聽到。
副將張立冷笑一聲,小聲勸道:“將軍,莫要動怒,以免著了蜀人的奸計,我東吳銳士向來忠義,豈會為蜀人離間蠱惑?”
“而這蜀國太子何其無智。”
“他若是真有心,大可私下招攬,還有成事的可能。”
“而今當這么多人,誰又敢當眾背叛?”
“此事斷不會成的。”
“若是真有人當眾反叛,那必然是不忠不義之人,這般不忠不義之人,舍棄對東吳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大庭廣眾之下離間、招攬,看似風光、神氣,實則愚不可及,只會讓人覺得輕佻、荒唐,如此人物,又豈會有人真心投效?”
“依我看,這劉禪,不是在離間,反在安東吳人心。”
聞言。
孫桓愣了一下,也是高興起來。
“說的極是。”
“這劉禪初掌權勢,又僥幸攻破了城,便志得意滿,想在我跟前耀武揚威,殊不知,卻是落了下乘,不僅不能讓人投效,還只會讓人避之不及。”
孫桓一下鎮定下來。
還饒有興致的準備看劉禪出丑。
劉禪面如平湖,不為四周異樣目光所動。
他很有自知之明。
自己沒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虎軀一震,就能讓天下四海的文臣、武將盡皆投入自己麾下,還忠心耿耿。
他沒這個能力。
任何時代,收人容易,收心很難。
若自己費盡心思招攬來的人,最終卻變成了身在漢營,心在吳,他豈不是要欲哭無淚?
想讓丁奉等人真為自己所用,必須得讓他們真的歸漢。
而非是人在,心不在。
他要的是丁奉等人主動來投,還要讓丁奉等人主動跟孫桓、東吳做切割,唯有這般,他才敢真正委以重用。
城頭下。
聽到傳令的丁奉也有些愣,一度認為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蜀國太子召見自己?
自己何曾跟蜀國太子有過交集?
懷著忐忑跟不安,丁奉一行人到了降卒休息的場地,剛從勞作中脫離,丁奉等人還滿頭是汗。
被召見的幾人目光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安和不解,但也深知此刻不是詢問的時候,連忙抱拳行禮。
態度十分的恭敬。
劉禪頷首。
他將錢俞等人名字一一念出。
錢俞等人一一點頭。
等將最后一人‘丁奉’的名字念完,劉禪不緊不慢的道:“孤知曉你們心有疑惑,不過按照漢吳的議和協議,爾等在夷道城破之前,便已私通了孤,且已認領為了漢臣。”
“孤本以為東吳交出的人,都是些歪瓜裂棗,沒曾想,東吳竟給了孤一個驚喜,竟全都是壯士。”
“既如此,孤就卻之不恭了。”
“汝等可愿為漢臣?”
聞言。
錢俞等人只覺頭皮發麻。
也覺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搞不清劉禪這是在做什么,是在招攬自己?但招攬人也不是這樣吧?
這更像是在認領自己?
雖滿心疑惑,也有些沒太聽懂劉禪的話,但本能的,錢俞還是開口拒絕了:“多謝殿下厚愛,正所謂天無二日,人無二主,吾等為吳人,眼下雖已投降,卻并無投效之心。”
“只愿后續能為一農人。”
“東吳孫桓等人能回去,但你們回不去。”劉禪淡淡開口,負手而立道:
“孤方才已經說了,大漢跟東吳已達成了議和協議,夷道失守,東吳需要給朝廷及百姓一個交代。”
“你們便是那個交代!”
劉禪瞥了眼孫桓,能看到孫桓臉色的不自然。
他笑了笑,又道:“按照協議,你們的家眷正被東吳送往這邊,連同你們一起,送給大漢,至于原因,你們倒也應該知情,夷道失守對東吳西線戰事影響太大。”
“終是需要有人來承擔責任的。”
“孫桓又為吳王宗親。”
“最終東吳官員出面,付出一定代價,讓大漢同意將城破原因,歸罪到你們頭上。”
“你們非孫桓部曲出身,又在城中多不受重視,因而心生不滿,私通大漢,趁人不備,打開了城門。”
“繼而導致夷道失守!”
“按照約定,錢俞你們幾人,眼下已被任命為大漢的中郎將。”
“孤已從東吳那獲益良多,對你們倒是無太多想法,只是臨時好奇,就過來看看,見汝等幾人頗有精氣神,不失為幾名壯士。”
“不由動了惜才之心。”
“孤也不勉強。”
“孤知你們還有些不知所措,便再給你們幾日思考,到時再來告訴孤,你們是要跟著孫桓回東吳,還是跟著大軍回成都,亦或者履行約定,當一名漢臣。”
“孤把選擇權交給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