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門,著眼是個不大的屋子,狹窄的客廳和只能放下一張床的臥室連在一起,沒有廁所,窗臺下掛著一只睡袋,客廳擺著方桌和鍋灶,兩盞提燈里,暖色調的火光起起伏伏。
那桌邊圍坐著六個人,桌上除了白飯外,擺了三個碟子,里頭是豆干、花生粒之類的便宜涼菜。
干瘦的老人大快朵頤,兩只筷子近乎要在半空中拉出虛影來,臟兮兮的胡子上星星點點沾著褐色湯汁。
剩余的五個,神色則略顯尷尬。
李錦行、楊倩、李添帆,還有晉安村中忽然消失的那對母子。
氣氛詭異得緊。
梁思凡預想了很多種情況,甚至做好了較壞的打算,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推開門后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景象。
“喲,兒啊,你又有朋友來啦?坐!坐!別客氣都當自己家里一樣。”
老人聽到動靜一抬頭,沖著梁思凡露出帶著幾顆大牙的笑容,隨后唾沫橫飛地招呼起來。
李錦行側開腦袋,讓過兩顆混著豆干碎片的口水泡沫,很努力地沒讓自己皺起眉頭。
梁思凡聽完也不客氣,走上前來掰過一把只剩三條腿的凳子,大刺拉拉地坐下。
“吃飯,吃飯,吃完飯我給你們講故事,還有糖吃。”
老頭這樣說著,隨后便繼續埋頭大快朵頤起來,再也沒說什么。
梁思凡的目光游過三個同伴,他抽了抽嘴角,隨后深嘆了一口氣問道:
“有沒有誰來跟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跟添飯兩人藏得好好的,結果李錦行跑過來,說是用他會飛的機器人去偵察情況,結果就被人給逮到了。”
楊倩抓住機會,總之先打一耙再說。
“你......”李錦行咬著嘴唇,臉色發紅,“跟我那兩傀儡根本沒有關系好不好,人家就是在回家路上撞到咱了,真要說還不是你們選的藏身點太霉了!”
“你怎么知道就沒關系了?而且誰想得到他會走房頂上回家啊?”
“......”
“那個,我們先不要吵架吧。”
李添帆撓著頭皮,想要勸住兩人卻找不到插話進去的時機。
“停。”梁思凡扒拉著自己的半邊臉皮,在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小聲吵嘴的兩人安靜下來后,轉頭看向一旁的李添帆,“添帆,發生了什么你告訴我。”
李添帆吞了口唾沫,有點磕巴地說起來,但足夠干練,梁思凡很快就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們三找到了這對母子的住所,隨后便被老頭撞上,他口中叫喚一聲“兒啊,你朋友來啦!孩他娘你做幾個好菜!”,在這之后,咧嘴笑著抓起李添帆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別看他瘋瘋癲癲,手上勁道大得嚇人,三人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又不敢來硬的,害怕他又發狂,最后只好硬著頭皮跟進去了。
再然后,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李錦行心想反正都已經這樣,那干脆叫梁思凡一起過來得了,這老頭看著倒也沒什么惡意,他愿不愿意,或者說能不能傳授心火流,是或否直接趁機確認一下,不行的話干脆也別惦記了。
那么多的計劃和手段,只因為一個選擇從屋頂上回家的人而全部崩潰,變成這副模樣,說起來還挺好笑的。
不過,李錦行最后的想法倒也不壞。
梁思凡這樣想著,看著桌子對面狼吞虎咽的老頭,幾度想要開口出聲,都被他的囫圇動靜給吞沒了。
要不還是等他吃完再說吧。
......
七寶閣樓,丙擂大樓外。
微風起,伶仃雨點落下,耳畔盡是沙沙樹響。
錢五穿一身深綠色長衣,腳步蹣跚地走在街道上。
他打出帶著酒精味的嗝,微微熏紅的臉上還寫著被梁思凡拋下的不滿,嘴里自顧自地嘟囔。
“真是的,現在的小鬼,也不知道腦袋里頭都在......在想著點什么,這就是代溝么?”
“一聲不吭就跑了,丟下老子一個,都不找個體面點的理由給我,真不給面子。”
“他要是不改改這愣頭青的性子,在七寶閣樓里估計要吃大虧哦,我......我是不擔心他,我擔心他做什么,我只是替有才能的人覺得死了可惜!嗝!”
他腳下一滑,整個人身子向前一傾,直接順著街角摔了出去,正好面前是灘濕軟的泥潭,就這么跟塊冰坨子似地滑行了幾寸。
耳畔隱約傳來人聲,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剛來得及抹了一把粘膩的下巴,下一刻,一束強光便照眼打了過來,全副武裝的巡警吹著口哨,眉眼很兇。
錢五猛地酒醒了,他連忙拍了拍滿身泥巴,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好在那個巡警也沒做什么,只是拿著一只燈筒對著他的臉照了半天,隨后沖他擺擺手道:“你走吧,這邊不通,今晚不要在外邊晃悠了。”
“不通?”錢五瞪大眼睛,“長官,我這,我家在前邊,這都哪哪封了呀?”
“御南、天水、山水三條都封了,你家要在前邊的話,今天就自己找個地方對付一下吧。”
錢五揉了揉眼睛,只見不遠處的街道上,幾隊巡警有序行進,制式步槍、心動甩雷、防爆服,隊伍的最后還跟著兩名穿白大褂的醫生。
軍警司雖帶軍字,但在非戰時情況下,一般還是當作警來用的。
而他們現在的配置,卻幾乎接近軍備級別。
除此以外,人群中間還能看到一個叼了根雪茄,穿著麒麟武服,滿身肌肉虬結的漢子,煞是醒目。
他聽見這邊的動靜便轉過頭來,正好和錢五對視上,一股直沖天靈蓋的兇意頓時激得錢五一顫。
那人生了張很方的國字臉,面相里透著浸淫在狩獵和殺戮中的煞氣,古銅色的皮膚則是常年在日光下暴曬的證明。
錢五的腦海里,對這副長相的身份隱隱有了個答案。
晉樂唯三的記名獵人,周迎天。
自從異種出現起,獵人這個以狩獵異種為生的職業便同時在神州大地上出現,成立于天啟的獵協,能在其中登記注冊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看這陣仗,可不是宵禁這么簡單的事了。
“長官,想跟你請教一下,究竟是怎么了?”
錢五賠個笑臉,拉住巡警的手,往里塞了點紙鈔。
那人看了一眼,掌心一翻將東西卷走,沖他撂下一句“兇案”后,旋即轉身就走。
錢五站在夏夜的風雨里一動不動,心里尋思能出動這隊伍的兇案,只怕苦主不是一般人。隨后便即又想到,當時梁思凡手里那個看著像是通訊設備的儀器,自己無意間從上邊瞟到的幾個字里,似乎便有天水街。
他一咬牙一跺腳,站在雨地里嘆了口氣:
“小子,這可不是我不幫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