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沈墨獨自走出沈家宅院,北城的街道比白日更顯寂靜。
沒有往昔的燈火通明,只有零星的昏黃燈火在風中搖曳。
他沿著記憶中的路線,緩步走到沈家外族居住的圍樓附近。
圍樓的入口前,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殘缺的左腿,筆直的背影,在夜色下仍然清晰。
是陳國華。
見到沈墨的那一刻,陳國華先是驚喜,隨即滿是驚恐。
他拄著拐杖急忙上前,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焦急:
“少主!現在城里這么亂,您怎么還在這?李叔呢?他沒跟著回來嗎?”
沈墨卻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平靜地看向圍樓,反問一句:
“大家的生活物資還夠嗎?”
陳國華一怔,隨即點頭:“夠的,前些天李叔提前來過一趟,帶了不少物資過來。我們這邊暫時沒問題。”
說罷,他忍不住低聲勸道:“少主……如果傳言是真的,您就不用操心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離開星火城吧,只有地表才有活路。”
“傳言?”沈墨眉頭微蹙,“什么傳言?”
陳國華神色愈發凝重,眼中帶著幾分遲疑與擔憂:“您……不知道?李叔也沒和您說?”
陳國華還是壓低了聲音,向沈墨解釋:
“這些消息是這幾天才開始傳開的……不知道是誰放出來的。但傳得有板有眼,大家都信了。說是有大批妖獸即將圍攻星火城,已經有妖族的先遣隊潛入城內,正在暗殺余燼之刃的成員。就連財務司的彌夏司長……也是死在他們手中。”
他頓了頓,眼神閃過一絲黯然,“傳言說,等城中守備被削弱得差不多,便是他們發動總攻的時機。到了那時——星火城,將無一幸免。”
沈墨聞言,無奈苦笑。
“消息不知真假,倒是結果……聽上去八九不離十。”
他望向圍樓之外昏黃的夜色,忽然問道:“所以你們都知道了?”
陳國華嘆了口氣,神情中帶著一種“這還能瞞得住?”的無奈。
“余燼之刃和警務司的動作這么大,北城這些有些路子的商人、勢力……誰不知道?更有膽大的,還試圖從高塔出城。結果呢,直接被余燼之刃當眾砍了,拿來示威!”
“從高塔走?”沈墨眉頭一跳,第一時間想起了那可怖的投石機場景。
他輕聲嘀咕道:“若能選擇……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走那條路了。”
夜已深沉,四下寂靜無聲。
沈墨與陳國華并肩走入圍樓,腳步聲在空蕩的圍樓間回響,透著一絲沉重。
抬頭望去,五層高樓仿佛沉睡在黑夜之中,一片漆黑,唯有最頂層的角落閃爍著一絲微弱火光,如星點不滅。
陳國華也抬頭望著那火光,語氣中帶著一絲安慰似的溫和:“是白月……她在樓頂練功。這孩子資質不錯,又肯吃苦,照這進度,怕是快要突破三階了。”
他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但那笑容轉瞬即逝,隨即垂落的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暗淡與無力。
資質再好,苦練又如何?這圍樓便如牢籠一般,哪怕練到筋骨盡碎,怕也是永世不得其門而出。
沈墨仰頭望著那一簇孤獨的火光,眼神沉靜,許久未語。
最終,他只是輕輕點頭,轉身離去。
陳國華站在原地,目送沈墨背影漸遠,目光中那一絲隱約的希冀終歸暗淡了下去。
他明白了——少主不會帶走白月。
至少,現在不會。
沈墨漫無目的地在夜色中游走,腳步踏過荒涼街巷,漸漸行至那座閣樓——那位“天命之人”白文正曾居所。
他抬頭望著那早已無燈的閣樓,一抹若有若無的冷意自心底升起。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張寫著一個“余”字的警示。
余?如今余家已如斷壁殘垣,只剩一個殘軀老朽的余連城茍活于世,似乎早已無力翻起任何風浪。
那白文正為何會在臨終前將“余”字留作警示?
思緒紛飛之間,他竟已走進一條僻靜死胡同。
沈墨轉過身,望向身后空蕩幽深的巷道,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倦意:
“出來吧,大晚上的,跟這么久,也不嫌累?”
早在離開圍樓后,他就察覺出兩個尾隨者。
腳步雖極輕,卻掩不住身上的腥臭味,順風而來,熏得他險些作嘔。
兩道身影悄然從巷口探出,對視一眼后舉起匕首,緩緩逼近。
沈墨嘆了口氣,抬手便是一道藍白交織的雷光轟然落地,雷電在狹窄的巷道中炸開,映出兩人驚恐失措的面容。
雷光并未劈中,只是精準地落在他們腳前。
那兩人魂飛魄散,尖叫著轉身狂奔,腳下踉蹌連滾帶爬,倉皇逃去。
巷中恢復寂靜,唯有焦糊的青石板還在冒著絲絲熱氣。
沈墨站在原地,無奈地搖了搖頭。
——西城的混亂,竟已至此地步了嗎?
財務司內
在眾目睽睽之下,彌夏的棺槨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大廳內一時間陷入寂靜,正在待命的警務司人員紛紛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那本應靜臥正中的白玉棺槨,此刻卻仿佛從未存在過。
而此時的北城,城墻根下那株古老的桃樹前,一處剛剛挖開的巨大坑洞正悄然敞露。
彌夏的棺槨被安放其間,落土未封,寂然無聲。
坑洞邊,兩道人影靜靜佇立,目光落在那枚棺槨之上,既無言語,也無悲聲,只有風聲拂過桃枝,吹起地上一角白布。
良久,兩人緩緩離去。
待四野歸于沉寂,原地只剩下一塊嵌入泥土的白玉墓碑,光華溫潤,其上鐫刻著一行清晰小字——
「彌夏之墓」
生平功過,皆歸塵土。
張老三得知彌夏的棺槨突然消失,并未趕往財務司查問,只是神情平靜地轉身,獨自前往北城。
他心中早有預感。
果不其然,在那株枝繁葉茂、花未全開的老桃樹下,他找到了那塊新立的白玉墓碑。
碑面潔白如雪,鐫刻著彌夏的名字與生平,安靜地佇立在泥土之中。
張老三沉默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冰冷的石面,指尖微顫。
他緩緩解下腰間的酒壺,沒有說話,只是將壺中殘酒一滴不剩地灑在墓前的泥土上,酒香在風中飄散,帶著不盡的哀思與沉默的告別。
壺空之后,他也未再留戀,隨手將酒壺扔在墓旁的草地上。
轉身離去時,他沒有回頭。
只剩那塊墓碑靜靜立于風中,與老桃樹一道,為這位曾拼命維系星火城秩序的男人,守著最后的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