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仰頭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輕輕一抖,卻只聽見干澀的空響,一滴酒液也沒流出來。
他撇了撇嘴,滿臉不耐,蓋上蓋子,將酒壺隨手揣進懷里。
淡淡掃了一眼僵持不下的人群與六階血腥羅剎,他皺了皺鼻子,似是聞到什么惡心的味道,惱怒地嘟囔了一句:
“丑得嚇死人的東西。”
話音未落,六階血腥羅剎的身軀猛然一僵,猩紅的雙瞳驟然黯淡,仿佛被無形之力碾碎了靈魄一般,“砰”地一聲直挺挺倒地,沒了生息。
眾人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老者搖了搖頭,望著血腥羅剎的尸體,輕嘆一聲:“造孽啊,好端端的妖獸一族,竟被弄成這幅鬼樣子……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未等眾人從震驚中回神,老者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唯有那具暴斃的血腥羅剎,冰冷的尸體橫陳在地,昭示著剛剛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還是余冰最先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催促眾人迅速撤離此地。
火光與巨響在這片黑暗的山林中,宛如一道刺眼的明燈,誰也無法預料會再引來什么恐怖的存在。
經歷了那場地震后,妖獸出沒的頻率陡然增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而不安的氣息。
眾人匆忙熄滅營地中的火光,扶起傷員,步履蹣跚地向遠處的巖洞撤離。
一路上神經緊繃,仿佛每一片樹葉晃動、每一縷風聲都可能藏著致命的危機。
巖洞內,眾人窩在陰冷狹窄的角落里,帶著滿身疲憊與驚惶,勉強熬過這一夜。
翌日清晨,重傷未愈的張老三撐著身體坐起,面色蒼白的看著疲倦的眾人。
“這次搜索的任務是進行不下去了,我們回星火城。“
返回的路徑,正是許瑩瑩之前提議的那條噬魂鐵線蟲開辟的通道。
事實證明,噬魂鐵線蟲果然十分“敬業”。
一夜之間,通道內被地震震塌的區域已被它們迅速清理通暢。
但這一路行進過程,卻成為眾人揮之不去的噩夢。
通道狹窄陰暗,兩側的巖壁密密麻麻布滿蠕動的噬魂鐵線蟲,它們彼此纏繞成球,堆疊在洞壁上、頂上,甚至地面上。
不論是眼角余光還是頭頂上方,所見之處皆是無數蠕動的蟲體,讓眾人宛如置身于活生生的噩夢之中。
張老三緊咬牙關,目不斜視地走在最前方,后面的許瑩瑩臉色煞白,雙手死死抓著衣角,仿佛一刻松手就會被那些蟲體吞噬。
眾人身上凡是有縫隙、有孔洞之處,無不被噬魂鐵線蟲鉆入、攀爬。
那些冰冷滑膩的蟲軀宛如無數細小的觸手,在皮膚與衣物間游走,黏膩而惡心,如跗骨之蛆般難以驅散。
直到離開通道,重見天日的那一刻,眾人才如溺水者般貪婪地吸入夾雜著泥土與腐葉味的空氣,仿佛終于掙脫了地獄般的束縛。
他們瘋狂地拍打、撕扯衣物,發了瘋似的抓撓皮膚,將那些尚未完全鉆入肌肉中的噬魂鐵線蟲一一碾碎,伴隨著碎裂聲,惡心的綠汁濺滿手掌。
可無論蟲軀是否徹底清除,那攀爬過肌膚的冰冷觸感,仍深深烙印在腦海深處,成為難以揮去的夢魘。
星火城依舊一如往常,地表那場震動天地的大地震,似乎并未波及到這里的安寧。
狼狽不堪的眾人順著噬魂鐵線蟲開辟出的路線返回,因此并未經過天穹與高塔,避免了與余連城直接碰面。
不過,張老三心里清楚,以余連城的手段,早就已經掌握了他們在地表的動向。
只不過,他也無意去隱瞞什么。
當這一群渾身傷痕、面色憔悴的隊員回到余燼之刃時,在辦公區的成員都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妖獸攻城了。
留守的林澤與李鐵匆忙趕來,迅速安排受傷的隊員救治,整個余燼之刃陷入了緊張的忙碌之中。
大家原本以為,一切會逐漸恢復正常。
可誰曾想到,僅僅過了幾天,林澤竟突然離奇暴斃——死得毫無預兆。
死亡來得如此輕易,如同一片枯葉飄落,毫無聲息,悄然逝去。
張老三趕到新月街道時,整片街區已被封鎖。
林澤就那樣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是刺鼻的血腥味,無人敢靠近。
不遠處,幾名三隊的隊員面色慘白,眼神游移,不忍上前。
張老三聲音沙啞而低沉:“孔宣,把你們隊長收拾一下,地上太涼了。”
孔宣抿緊嘴唇,低頭走上前去,卻在伸手碰觸林澤的瞬間,手指微微顫抖。
林澤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臉上還殘留著未散的醉意,仿佛只是醉臥街頭,做著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
張老三站在原地,眼神陰郁,胸膛劇烈起伏。
林澤和李鐵一樣,都是外城的孤兒,是自小便跟在他身后喊“大哥”的孩子。
如今,這個滿腔熱血、愛笑愛鬧的少年,就這樣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街道上。
張老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涌的悲痛,轉身,朝高塔的方向大步離去。
他離開沒多久,李鐵、余冰、許瑩瑩、白夢宇陸續趕到。
李鐵一眼看到趴在地上身影,眼神陡然變冷,快步上前,將孔宣推開。
他跪在林澤身旁,雙手輕輕將林澤翻轉過來。
林澤的雙眼怒睜,目光空洞。
脖頸上一道細長的致命傷口,血跡已干涸。
李鐵的雙手微微顫抖,卻依舊溫柔地撫過林澤的眼瞼,將那雙怒睜的眼睛輕輕合上。
然后,他緩緩將林澤抱入懷中,像抱著熟睡的孩子般,緊緊地、不肯松手。
那一刻,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外城,風沙漫天,塵土飛揚。兩個瘦弱的小孩蹲在墻角,身上遍布淤青,鼻青臉腫。
“鐵哥,你說咱們還能堅持幾天?”林澤窩在李鐵懷邊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李鐵抬起小小的拳頭,咬牙道:“別怕,大哥說了,以后誰再敢欺負我們,他就揍得他爹媽都不認識!”
林澤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缺了顆門牙的笑容:“那我長大了,也要像大哥一樣,誰欺負你,我揍誰!”
那個夜晚,他們蜷縮在廢棄的棚屋里,靠在彼此肩頭。寒風呼嘯,但兩個孤兒卻彼此取暖。
后來,張老三帶著他們加入余燼之刃,成為隊友、兄弟,在任務中出生入死,彼此扶持。
林澤那家伙雖然膽子小,打架卻從不退縮。
每次李鐵沖鋒在前,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跟上去,即便受傷也從未退后一步。
而如今,這個陪伴他從童年一路走到現在的兄弟,卻再也不會笑著叫他一聲“鐵哥”了。
李鐵低頭看著林澤的臉,眼角的淚水無聲滑落,滴在林澤的臉頰上,將他臉上的血痕沖出一道淺淺的印記。
余冰上前,輕輕拍了拍李鐵的肩膀:“林澤已經走了,讓他走得體面些吧。”
李鐵猛地抬起頭,一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余冰,像是一頭憤怒的野獸,帶著無盡的痛楚與怒火。
余冰對上他的視線,嘴唇微動,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將空間留給李鐵。
許瑩瑩與白夢宇站在外圍,沉默無言。
許瑩瑩緊緊咬著嘴唇,眉頭擰成一團,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白夢宇則面無表情,只是目光死死鎖定著許瑩瑩,似乎在觀察著什么。
時間仿佛凝滯。
不知過了多久,李鐵終于動了。
他緩緩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林澤臉上已干涸的血跡,每一下都極盡溫柔。
然后,他俯身,將林澤輕輕抱起,雙臂因用力而顫抖,腳步沉重而僵硬。
一步、兩步,他步伐緩慢地向外城的方向走去。
沒有人敢阻攔,也沒有人再說話。
那背影,在漫天塵埃中,顯得無比孤獨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