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羅德屯的領主老爺么……

科雷趴在地上，睜大眼睛，抬頭看著高背椅上的那人——跟畫像上那個尖嘴猴腮的那位完全不一樣。

領主老爺根本沒看他，而是緊緊盯著那個位于科雷左手邊、將會被最后判決之人。

這人科雷認識，就是河木鎮冒險者公會會長保羅。

他倆昨天還在村間小道上說過話。

這時，領主老爺發話了：

“你犯了什么罪？”

領主老爺說著便看向了陪審團的方向。

科雷認得出，陪審團那邊站著個矮人。

二十年前，他還是小孩的時候，就有個矮人商隊經過他的村子——村長他爹當時買了把菜刀，據說菜刀到現在都沒磨過。

科雷失魂落魄。

他無時無刻不在胡思亂想：

自從中午被綁馬上之后，他的精神狀態就不大穩定，一直恍恍惚惚的。

只需要三五次呼吸，便有無數的想法在他腦中閃過。

“快說，你犯了什么罪？”

一名皇家騎兵踢了他一腳。

科雷終于回過神：

“我……”

我犯了什么罪……

科雷又開始了胡思亂想。

仔細想來，他的一切行動都完全沒有自主：

自他踏入羅德屯開始，到歷經噩夢一般的羅德屯之夜，直至逃離羅德屯之后的每一步，皆不過是跟著旁人隨大流罷了。

雖說在昨日拿到了5個銀幣，但那些錢已經落入皇家騎兵之手，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取回了。

“他殺了，學員，12號！我看見，親眼！”

科雷身后傳來一只哥布林的尖叫聲。

領主老爺又在發話：

“是吧，科雷？怎么殺的？”

科雷一臉迷茫，回答道：

“殺了一個哥布林，用的礦鎬。”

領主老爺為什么糾結這個……冒險者殺哥布林不是很正常么……

說起來，科雷還沒在地下城里見過哥布林，因為相關區域都被資深冒險者壟斷了，要是他冒然進去，被揍一頓都是輕的……

科雷一說完，便看到倆人匆匆離場，然后不知道從哪帶了一把礦鎬過來，扔在他面前。

礦鎬一頭沾著污漬。

旁邊的皇家騎兵又踢了他一腳：

“是不是這把？”

科雷點頭。

領主老爺看著他發話了：

“哎，哥布林是我領地寶貴的勞動力，它們正在建設這個村子，理應享有同樣的人權。

“殺人償命這事你知道的吧？”

科雷機械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投石車那邊就有好多哥布林，還有個小號食人魔混在里面。

他還記得食人魔從他身邊跑過去的恐怖。

他又突然想起，那個面具劍士被投石車砸死的過程……

還好中午沒吃飯……

這時，領主老爺把頭扭到一邊，繼續看了看陪審團方向，隨口問了句：

“那你還有沒有殺別的人呀？”

科雷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在下個瞬間，他便感受到旁邊皇家騎兵的敵意。

這時，他才驚慌失措，喊了出來：

“沒有、沒有，那些騎兵不是我殺的！”

這時候，不只是騎兵、領主老爺，還有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他的身上。

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傳來。

領主老爺露出苦笑道：

“時間緊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這樣吧，你只要認罪認罰，我就會實現你一個愿望。”

科雷立刻站起身，完全不顧旁邊士兵的壓制，喊著：

“真的嗎！”

“真的。我以守隘者男爵之名發誓，費用不超過1金幣就行。

“快說說你怎么殺的騎兵，咱們好早點結案。”

“我、我……”

科雷一時語塞：

“不是我殺的！”

“沒事，那你說說他們怎么死的也行。”

科雷如實供述了昨夜推車時看到的“白袍人”、“連心眉”和“鳥嘴面具”的所作所為。

他這一番話下來，四面八方傳來竊竊私語，已然成了大聲呵斥和怒罵——“上絞刑”的聲音不絕于耳。

前面的領主老爺也在不停撓頭：

“這么說，摧毀我家閣樓和教堂的那門火炮也是你運來的咯？

“還有，你這真是，哎……按照帝國法律，在場目睹皇家騎兵兇案不報，可是要被處死的咧……

“你這罪行怎么越說越多了？

“喂，科雷，還有沒有了別的事？咱們一口氣說完吧。”

科雷搖頭。

“那你有沒有什么要為自己辯護的？”

科雷還在搖頭。

“行。”

領主老爺胡克終于站起身了。

他清清嗓子，做了個總結：

“目睹兇案的推車數人中，目前還有幾人畏罪潛逃——

“我作為帝國忠實的臣子，衷心希望各位騎兵們能夠手刃兇手，為兄弟們復仇。

“關于科雷一案：他參與運輸攻城武器、破壞領地設施、殺害我的學……嗯——寶貴勞動力，還有目睹皇家騎兵遇害卻不上報。

“按帝國律法，他應當被判處極刑，但我不得不說一句：

“我個人傾向于讓他在我的領地上，代替犧牲的哥布林，用勞動換取寬恕。

“只可惜，我沒法當陪審團成員。

“接下來，有請各位陪審團成員為他的生死投票：

“如果結果是死刑，那么我會立即要求執行；如果各位想要現在留他一命，那他將被立即由各位騎兵，押送到高官大人那里繼續審理。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小隊長帶頭鞠躬鼓掌，而陪審團那邊：

伯爵次子達米安和3名皇家騎兵立即舉手，示意死刑；

愛德華思索一會，也紛紛舉起了手。

只有翠西和管家老爺子在不住地嘆息和搖頭。

胡克看了看他倆，嘆了口氣。

哎，就是。

多好的一個勞動力，就這么給霍霍了……

胡克環顧四周，做了個噤聲手勢，接著無奈地攤手，合掌宣布：

“死刑，立即執行！”

科雷癱軟在地。

只見領主老爺走了過來，在他耳邊小聲問道：

“對了，你有什么愿望？”

“我……我不想讓家里人知道……我是……”

領主老爺點頭，接過手下送來的筆墨紙，大聲說道：

“好，我現在就給你家里寫親筆信，告訴他們：

“你死在了地下城。

“你們小隊跟一只古代鹿首精搏斗，沒有打過，但你的小隊其余人因為你而得救。

“大家都很感謝你，你是大家心中的英雄。

“這個結局如何？”

刷刷幾筆，領主老爺便把羊皮紙送到了他面前。

被不識字而困擾的科雷睜大眼睛。

古代鹿首精是什么怪物……

領主老爺都這么說了，那這怪物一定很強吧……

雖然不明白，但科雷還是告訴了對方自己曾在的村子地址，然后拼命掙扎著點了點頭，最后虛弱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被套進了一只袋子。

科雷感覺自己被拖拽著拉到了投石車的“座位”上，脖子被套上了繩索。

袋子似乎裝過新鮮的麥秸。

隱約之中，科雷聞到一股“太陽曬在麥秸堆上”才會散發的清香。

他不由得回憶起去年：那會，他剛收割完麥子，看著自己的幾個孩子在午后的麥秸堆上翻滾，而身邊是挽著自己胳膊的老婆。

科雷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胡克并未過多關注科雷的命運。

他拿著紙筆站在了原地——只聽陪審團那邊傳來一聲驚呼。

琥珀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