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德陽殿。

劉協端坐在龍椅上，看階下群臣如潮水分列。

左邊朱紫公卿行頓首大禮，額頭磕在青磚上的悶響此起彼伏；右側曹營將領不過抱拳躬身，敷衍了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呼之后，群臣起身，目光看向龍椅下一人。

這位司空不僅配劍上殿，還坐在龍椅左下首的玄漆檀榻，三足憑幾壓著深衣廣袖，恰似臥虎盤踞山崗。

他望著群臣參拜，自己卻紋絲不動。

“司空今日氣色甚佳。”孔融出列，“聽聞昨夜司空府驅車三十駕，將城南米倉搬空充作軍糧？”

曹操目光驟冷，笑意森然：“文舉公耳目通神啊，不過運的是石灰硫磺。東城鼠疫，想必諸位都知道了，司空府全力救治百姓。倒是貴府門客昨日在東市強買藥鋪三十家，莫非是要開醫館？”

朝堂霎時死寂。

東城鼠疫失控，造成許都全城恐慌。

漢室大臣早就暗中聯絡，要把這個罪扣在曹操頭上。

“東城鼠疫，有百姓嘔血三日而亡！”議郎趙彥撲跪在丹墀前，“此非天災實乃人禍！曹司空苛政致天怒啊。”

“放肆！”許褚怒喝。

曹操卻抬手止住，慢條斯理解下腰間香囊：“諸公既熟讀《洪范》，當知'王者失道，則天地見妖'。呵呵，陛下才是承天命之人，這鼠疫嘛，怕是上天在警示陛下。”

“你！”孔融怒目相向，“建安元年大旱，司空將宮中銅人熔了鑄錢；去年蝗災，司空強征青州婦孺捕蟲充軍糧！如今倒會推給天命了？”

“哦？”曹操起身按劍，“諸公既自詡漢室忠臣，何不學董宣撞柱死諫？孤不過代陛下牧守山河，這祭天禳災的典儀，還請陛下親自主持！”

說完，他冷笑著掃視群臣，帶著譏諷。

你們不是拜天子嗎？這天災與我何干？

“你……”孔融氣得面色鐵青。

漢室眾臣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駁，望著龍椅上面色慌亂的少年天子，心中更苦。

“諸君且聽彧一言。”荀彧執圭出列，“華佗先生已配出避疫藥方，當務之急是令太倉調撥三萬石黍米熬粥。”

他轉身向曹操深揖，“請司空開武庫取三千柄鐵鍬焚埋穢物。”

接著，又朝孔融微微頷首，“聽聞文舉公門客擅制艾絨，可愿助太醫署熏燎宮室？”

朝霞此刻才真正照進大殿，荀彧的素紗禪衣泛起月白光暈：“《周禮》有云‘疾醫掌萬民之疾病’，諸君同食漢祿，此時正該效法扁鵲問疾啊。”

“滿朝漢臣，總算還有個明白人。”曹操大笑，“就依令君所言。”

……

御道上，帶著口罩的劉協在等曹操下朝。

他急救箱中的口罩，只剩下十幾個了，撐不了多久，所以他現在都不丟，沸水消毒后繼續戴。

沒多久，群臣走出德陽殿，該是下朝了。

曹操的玄色大氅轉過宮墻，許褚按刀緊隨其后，在經過太醫令身側時下意識退開半步。

“參見主公。”劉霖一拜。

曹操駐足看著他臉上的古怪紗罩，笑道：“官渡初見你帶這東西，孤還道你戴的是胡巫面具。”

“此物濾毒氣勝于浸醋麻布。”劉霖一笑，“司空若需要，臣還有幾個。”

曹操點了點頭，面色凝重起來：“孤只問你一句，東城若成鬼域，可能保我軍營無恙？”

劉霖沉思了下，回答：“疫毒不識旌旗，但識人心。”

“好個識人心！”曹操眸光森寒，“華佗今晨報來，東三巷亡者枕藉，滿寵抓了好幾個藥商，你說這些‘人心’，是該斬首示眾，還是充作軍前死士？”

“臣只懂醫人。”劉霖低頭。

曹操微微含笑，看著眼前的俊朗少年。

“去東城助你師傅吧。”他沉聲道，“許都不能亂！此次鼠疫之后，你可向孤討個恩賞。”

劉霖領命：“是。”

他當即跟著曹操出了皇宮。

到了皇宮大門外，看到一個青年領著百余虎豹騎等著，還押著十幾輛馬車。

曹操指著青年向劉霖介紹：“這是曹休，跟著你一起去東城。曹休，保護好太醫令，他若有事，孤拿你試問。”

“遵命。”曹休一拜。

劉霖與曹休同時躬身行禮，他沒想到曹操會派曹休來幫自己。

曹休是曹操族子，很的曹操看重，讓他與曹丕共同食住，待若親子。現在的曹休，是虎豹騎宿衛，專門保護曹操的。

“太醫令，上車吧。”曹休十分有禮。

劉霖上了馬車，朝著東城而去。

路過城中街道，百姓多數都閉門，顯然都知道東城的鼠疫了，不敢出門。

忽地，劉霖聽到童謠聲傳來：“曹司空，屠刀狂；天降疫，漢室昌。”

稚童的嗓音忽近忽遠，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在唱。

劉霖暗暗心驚，何人這么大膽？看來，這有人想利用鼠疫，苗頭對準了曹操啊。

沒多久，馬車到東城一個木棚外停下。

劉霖下車，腐氣撲面而來。

他抬眼看到華佗忙碌的身影，在那大喊：“石灰！快拿石灰。”

“師傅！”劉霖上前喊一聲，看著華佗明顯瘦了不少，心中一酸，“師傅，你歇著吧，我來。”

華佗愣了片刻，攤手：“你來的正好，我三天沒合眼了，是得睡會兒。我來告訴你目前的情況，用你在皇宮的法子，基本控制了，就是缺藥草。”

“司空府撥了百車藥材。”劉霖指了指馬車。

華佗大喜，立馬吩咐人去煮藥，又忙了大半個時辰。

劉霖基本了解后，催促他去歇著。

華佗點頭，朝著一個帶著面巾的人招呼：“仲達，你過來，這是我徒弟劉霖，也是太醫令，你協助他。”

劉霖看著走過來的年輕人，面雖然被遮著，但他有一雙凌厲的雙眼。

“是司馬仲達？”他笑問。

“正是在下。”年輕人明顯一驚，“太醫令知道在下？”

劉霖心中吐槽，鷹視狼顧司馬懿嗎，前世在史書上看過，你還真有一雙如鷹的眼睛啊。

“仲達聲明在外，我也耳聞過。”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