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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雪

薇薇安陷在米色真皮座椅里,指尖敲了敲胡桃木紋的扶手臺:“不愧是S級啊,這出任務都有私人飛機坐。”

舷窗外云層被夕陽染成金色,顧翊瞥了眼霞光,“和這個無關,是因為這次是緊急任務。”

“這還差不多。”薇薇安掀開航空毯子,扯出個卡通眼罩,“對了師弟,我們幾點著陸?”

“當地時間20:07。”

“那正好我補個覺,這一落地可不知道幾點才能睡了。”

話音未落,海綿寶寶夸張的笑臉已經罩住薇薇安大半張臉。顧翊嘴角抽了抽,盯著那個正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海綿寶寶,“師姐,你至少先聽聽情況?”

眼罩“唰”地掀到額頭,薇薇安翡翠色的瞳孔在機艙中格外清亮:“哎呀差點忘了,您現在是行動組長。我一切聽您安排!”她裝模作樣地挺直腰背。

顧翊把加密文件推過桌面,“你先看看。”

薇薇安翻看了一下資料,“赤蟒部隊指揮官?他們不是全員去巴爾的摩了嗎?”

“他是例外。”顧翊捏了捏眉心,“執行局在酒店廢墟找到其他所有人尸體,但就是沒發現他的,從那時才知道他沒去。后面花了兩周才在墨西哥城鎖定他的蹤跡,他現在受毒牙幫庇護。”

“瘋了吧?錫那羅亞集團都要被連根拔了,這時候還敢收留通緝犯?”

“毒牙幫主年輕時被他救過命。”顧翊聳肩。

“哇哦——”女孩拉長尾音,“我還以為這種過命交情都是黑幫電影瞎編的呢。”

“當地時間晚三點,我們會突襲毒牙幫的據點。我主攻,你負責支援我就好。”

薇薇安立刻豎起拇指:“明智!我這言靈確實不適合正面剛。”

“其實你和后勤組在安全屋待命就好。”顧翊調出建筑結構圖,“我單獨突入。”

“就喜歡和S級出任務!”海綿寶寶眼罩“啪”地扣回臉上,女孩整個人陷進座椅,“對了,作為報答這次任務的報告我寫!”最后一個音節已經裹著哈欠。

顧翊注視著女孩歪斜的睡姿搖了搖頭,從公文包里取出筆記本。屏幕亮起,顧翊熟練的連上Wi-Fi信號。加密通訊界面剛登陸成功,消息提示就瘋狂跳動起來。

“師弟啊?又出外勤了?”芬格爾的ID旁顯示著實時在線狀態。

顧翊指節抵著下巴打字:“消息夠靈通啊新聞部長,我正打算通知你”

“這可不是新聞部渠道!”對方秒回,“面癱師弟半小時前就告訴我了。”

顧翊眉峰微挑:“師兄?我還想讓你幫忙告訴他一聲呢。”

“你也不看看薇薇安這周和誰混在一起,人和蘇茜下午茶都喝好多回了,對了諾諾也一起,她們現在連手機殼都是同款。”

顧翊揉著太陽穴瞥向鄰座,海綿寶寶眼罩邊緣露出幾縷蜷曲的棕發,女生們建立友誼的速度確實堪比光速,明明幾周前還是陌生人,現在連手機殼都能換成閨蜜款。

“說正事,曼施坦因教授在查龍文課期中考試。”他敲擊鍵盤的力度加重幾分,“你已經被盯上了!”

“臥槽!臥槽!現在才說?!”對話框突然炸開滿屏感嘆號。

“自求多福吧。”顧翊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

“別啊!是誰幫你作弊的?是誰不求回報的支持你!你這個時候可能不賣我啊師弟!”

“教授盤問時我堅持說全是我自己寫的,”他打斷對方的哀嚎,“但你知道班里其他人可能成為突破口,照我說你已經暴露了,不如去主動坦白求個寬大處理。”

聊天框沉寂了十秒。

“師弟…”芬格爾發來流淚貓貓頭表情包,“這份恩情師兄記下了,但主動坦白不可能的,有道是‘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顧翊扯了扯嘴角關掉對話框,他調低椅背闔上眼簾,忽然意識到時令已近初冬,算算日子,芝加哥初雪大約就在這兩周。常年生活在南方沿海的少年忽然怔住,原來自己十七年來竟從未見過真正的雪。

記憶像解凍的溪流漫過意識。那些掛著塑料鈴鐺的圣誕樹在中學走廊次第排開,彩帶纏繞的泡沫雪人綻開歪斜笑臉。教導主任總說這是增進國際視野,但不少家長都抱怨這是文化入侵。

他給姥爺講完,問姥爺那方說的對。老人只是搖了搖頭,“都不對。中國人不在乎圣誕節的文化內涵,只是借著一個節日的由頭出來玩。所以對于中國人來說越過圣誕才越抵制。”

那時他不懂其中深意,現在才明白老人的意思。

他記得路明非總在圣誕活動時偷吃姜餅人餅干,邊吃含糊抱怨:“濱海圣誕連片雪花都沒有,跟電視劇里完全兩碼事。”

可當操場音響放出《鈴兒響叮當》的瞬間,最先躥到圣誕樹頂端掛星星的永遠是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直到某年罕見寒潮席卷江南,細鹽般的雪粒簌簌落在少年們凍紅的鼻尖上。路明非看到下雪興奮地攥著半融的雪團追了他半個操場,最后又非要拖著他堆雪人。但操場上的雪實在太少,學生又實在太多,最后兩人堆出的雪人活像頂著拖把頭的火柴棍,讓蘇曉檣好一頓笑話。

但那次路明非罕見的硬氣起來,“等考上大學,咱們去能埋人的大雪里過圣誕!”發梢滴水的少年指著東倒西歪的雪人宣言,睫毛上的冰晶在路燈下折出碎鉆似的光。

顧翊在回憶中不知不覺沉入夢鄉,機艙里只剩下恒定的引擎嗡鳴,真皮座椅隨著氣流微微震顫。

·

男孩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積雪,靴筒里灌滿的雪粒被體溫融成刺骨的冰水。他抬頭望著前方蹦跳的姑娘,她紅圍巾像團跳動的火焰。

“安雅!走慢點,等等我!”他喊得急了嗆進冷風,劇烈咳嗽起來。

廣場周圍的鐵灰色建筑群垂著冰棱,蒸汽管道在積雪中噴出白霧。鑄鐵路燈下,幾個披著墨綠棉呢軍大衣的士兵正用皮靴尖撥弄結冰的排水溝,羊羔毛翻領沾著雪片。其中蓄著八字胡的那個轉過身,袖章上紅星被雪水洇得發暗。

“小云雀又要去哪?”士兵揚起手里伏特加酒瓶,“要不要叔叔們陪你玩?”

“我去堆雪人!”女孩踮腳跳過雪堆時圍巾滑落,露出凍得發紅的下巴,“馬克西姆說想堆比去年更大的!”

士兵們爆發出一陣哄笑,八字胡抹了把結霜的絡腮胡,“那可得趕在晚飯前回來!炊事班今天有紅菜湯和腌豬油!”

“知道啦!”尾音被北風卷著飄遠。

男孩終于追上,他攥住女孩的胳膊,牙齒打顫的說:“你...你不是最討厭下雪嗎?上個月還說...說雪是死神撒的鹽...”

“噓——”女孩轉身,“我改主意了。”

“可雪太大了!我們要去那?”男孩跺著灌滿雪的靴子。

“解放廣場!”女孩眼睛彎成月牙,呼出的白氣在空中打轉,“他們都去那里了。”

男孩突然僵住,“都去?大人們說過...”

“怕什么?”女孩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他凍紅的臉頰,“問起來就說迪米特里同志讓去的。”

“可...可...”男孩縮了縮脖子,靴子陷進積雪發出咯吱聲。

“膽小鬼!”女孩一巴掌拍在他后肩,“還怕那些法西斯?別忘了我們是少先隊員!該他們怕我們!”

男孩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靴尖:“那為什么...首長們都對他們很客氣?”

“祖國母親現在還需要他們啊,等有一天不需要了——”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咯咯笑著后退。

“真的嗎?可…可他們不都是壞人,他們有些人對我們很好!”

“好好立功,好好懺悔就能活命!不說這個了,走吧!”女孩突然拽住他的袖口,不由分說地拖著他沖向廣場。

轉過街角,喧鬧聲浪撲面而來——上百個裹成棉球的身影在雪霧中穿梭,雪球劃出的弧線交織成網。

“快來!”女孩轉身時紅圍巾掃過男孩的臉,“你不要總是這么不合群!”

沒等他回答,女孩已沖進戰團。男孩杵在外面做了幾個深呼吸,再睜眼時紅圍巾的蹤跡已湮沒在紛揚雪幕里。

他慌忙沖進人潮,“安雅!”嘶啞的呼喊被此起彼伏的嬉鬧聲吞沒。

冰渣在靴底嘎吱作響,他扒開層層裹著棉襖的后背。忽然右肩傳來劇痛,整個人翻倒在雪堆里。仰頭看見鐵塔般的陰影籠罩下來。套著褪色藍布棉襖的壯碩少年正往下巴呵氣,濃眉幾乎要壓進深陷的眼窩。

“馬克西姆?”對方嗤笑時露出豁口的門牙,“沒張眼睛嗎?”

“伊萬!明明是你撞的我!”男孩怒道。

伊萬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么?找死嗎?”

男孩撐著雪地艱難起身,“是你撞過來的!”尾音發顫卻不肯示弱。

伊萬咧開豁牙環顧四周,“看來你的保護神不在啊!”話音未落,砂鍋大的拳頭已裹著雪粒砸來。

男孩狼狽后仰,靴跟在冰面劃出凌亂弧線。原本飛旋的雪球紛紛墜地,無數毛氈靴踏著節拍涌來,此起彼伏的起哄聲響起,“打!打!打!”

兩個身影在雪霧中對峙。伊萬率先發難,右勾拳朝著男孩臉頰襲來,男孩曲肘格擋,手骨撞上對方拳頭瞬間,劇痛令他眼前發黑。他咬牙揮出左拳,擊中伊萬的左臉,但卻像砸在石頭上。

“沒吃列巴嗎廢物?”伊萬啐出口帶血的唾沫,右拳如同炮彈般轟出,把男孩直接打的倒飛出去。

喝彩聲浪里混著零星噓聲。男孩剛撐起半邊身子,靴頭已重重踹在胃部。他蜷成蝦米干嘔,積雪混著胃酸在喉頭灼燒。

伊萬見狀抬腿要踹,忽然一聲清喝刺破雪幕:“伊萬,這可不叫公平對決!”

伊萬瞥了那人一眼,悻悻收腿后退:“起來!我可不想被人說欺負弱雞。”

男孩弓著腰嗆出雪渣,踉蹌著直起身時,圍觀的少年們爆發出噓聲——他左顴骨已腫得發亮,鼻血也流了出來。

“投降嗎?”伊萬轉動脖頸發出咔咔聲。

“不!”

“找死!”伊萬右拳破風而來,男孩突然矮身閃過。雪塵飛揚間,氈靴狠狠踹中對方胯下。

“啊啊啊啊——!”

凄厲慘叫響起,伊萬蜷成蝦米在雪地翻滾,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媽呀...疼!要裂開了!”

死寂持續三秒后,三個套著補丁棉褲的少年從人群沖出:“他使陰招!打他!”他們將男孩按進雪堆,拳頭雨點般落下。

“都給我住手!”

紅圍巾如戰旗掠過,安雅凌空飛踢正中施暴者后心。抄起凍硬的雪塊砸翻第二個,肘擊精準命中第三人胸膛,圍觀人群潮水般后退。

“說過多少次!碰上打架要跑啊!”她拽起滿臉血污的男孩。

“我不要...永遠躲在你后面!“男孩甩開她的手,血滴在雪地綻開。

安雅怔住了。忽然踮腳揉亂他的額發,“小狼崽長牙了啊?”轉身一腳踏在伊萬背上,“再裝死我就再給你那里一腳!”

原本哀嚎的壯碩少年觸電般彈起,棉褲襠部結著黃色冰晶。安雅橫掃四周,毛呢手套指過圍觀人群:“還看什么?!”她彎腰攥起沾血的雪球,“等著吃這個嗎?”

人群轟然散開。

女孩捧起男孩淤青的下巴,“你說我要怎么放心你一個人,要是我沒及時回來,你就要被揍成肉餅了。”

男孩掙開她的手,血痂凝結的嘴角翹起倔強的弧度,“我打贏了!你看見伊萬那家伙的蠢樣了嗎?”

“是啊,贏得真漂亮,再晚半分鐘室該準備擔架了,走吧和我去醫務室。”安雅緩緩擦拭他臉上的血漬,冰涼的指尖觸到顴骨時少年瑟縮了一下。

“我才不去醫務室!”男孩甩頭,“瓦連京醫生總拿酒精棉球戳人傷口!”

安雅慢條斯理地把圍巾重新繞好,她豎起食指,“兩個選擇,要么現在跟我走,要么——”中指緊跟著彈起,“我把你打暈拖過去。”

少年盯著女孩的手指,“你保證不告訴大人。”

“這要看醫生怎么說。”安雅揪住他的衣領往巷口拖。“但你現在不聽話,我就喊人抓你去!”

“別喊!我走!”男孩驚慌失措地捂住她的嘴。

安雅拍開他的手,“跟緊我!”

她拉著男孩走進巷子,蒸汽管道涌出的白霧瞬間吞沒了兩人身影。零星的雪花從廣場飛來,卻在觸及霧氣的瞬間化作水滴墜落。

·

“顧翊!顧翊!”

忽然有指尖戳了戳他的臉頰。

他緩緩掀起眼簾,看到薇薇安正趴在扶手臺上。女孩把眼罩推到發頂,翡翠色瞳孔在夜航燈下泛著幽光:“機長讓我告訴你,我們就要到啦!”

她伸手比劃著窗外,顧翊抬眼望去,舷窗外墨西哥城的燈火如同散落的金砂,在云層下方漸次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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