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煮茶的動作忽然頓住，手指懸在茶壺上方，“來的剛好，茶剛燒好。”

門軸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顧翊扶著門框時看見校長室飄著淡青色水霧，古董留聲機正以極低音量播放《玫瑰人生》，老式座鐘的銅擺左右搖晃，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校長很喜歡喝茶啊。”少年反手帶上門。

老人在蒸騰的熱氣后輕笑：“年輕時候不喜歡太苦的東西，但我有個中國朋友，總給我?guī)┫∑婀殴值闹袊枞~。”

“您年輕時的中國朋友？那時候還是清朝吧？”少年在座椅上坐下。

“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拖著辮子，后來他走了，辮子也就沒了。”老人往茶杯里注入琥珀色茶湯，茶梗在漩渦中沉浮。

“那后面你還經(jīng)常喝中國茶嗎？”

昂熱搖頭，“沒有，后面很忙了，一直沒有時間弄些中國茶葉。我再次喝到茶還是在日本，在那里品了他們的茶道。但不知怎么回事，總感覺和年輕時候是兩個味道。”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少年低聲吟誦。

“我聽過這個詩，也是那個朋友給我念的。但在茶這個事情上真不是。八十年代我去過中國，周家家主給了我不少茶葉，我品嘗了一下，嗯。和我年輕時喝的幾乎一摸一樣。”昂熱說。

“看來有些東西還是沒變過的。”顧翊注視著茶海中舒展的葉片。

“你說的對，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變的。”

顧翊端起茶杯，“那校長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這兩周我一直聯(lián)系不上您。”

“很抱歉，巴爾的摩事件后我很忙，昨天剛結(jié)束在歐洲的緊急會議。”昂熱攤了攤手。

“和校董會開會嗎？”

“沒錯，他們驚異于你的戰(zhàn)績。沒人相信新生能正面壓制三代種。”

少年自嘲地轉(zhuǎn)動茶杯，“它當時剛從繭里爬出來，實力還沒完全恢復(fù)，況且我有時間零作弊。”

“不要妄自菲薄，那可是三代種，在龍族體系中也屬于中堅力量了。你能正面壓制擊敗，已經(jīng)是奇跡，卡塞爾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做到過。”昂熱安慰道。

顧翊唇角微揚，“校長安慰人很專業(yè)。”

兩人相視一笑，昂熱說：“作為教育家，如何讓學生保持信心是必修課。”

“校長，我當時沒被龍炎烤熟，除了時間零，主要還是靠暴血。”顧翊喝干茶湯。

“這樣啊，所以這兩周你一直在找我是想問這個？”昂熱又給顧翊續(xù)了一杯。

“沒錯，關(guān)于暴血…我有太多疑問。”

昂熱執(zhí)壺的手微微停頓：“我猜到你想問什么了，是關(guān)于暴血程度的問題吧。”

顧翊點頭，“沒錯，根據(jù)那個卷軸中的說法，我現(xiàn)在只能接近一度暴血，面對龍類仍然很吃力，那如何進入二度乃至三度呢？”

“你真是心急啊...這樣吧我先給你解釋一下混血種中的臨血界限。眾所周知臨血界限是百分之五十，在這個學院中沒有人超過百分之五十。”昂熱說。

“我知道這個，暴血就是讓臨血界限突破上限。”

“那是對血統(tǒng)程度很高的A級和S級而言，普通的混血種使用暴血只是在接近臨血界限。血統(tǒng)高，就能很輕易地突破百分之五十的臨血界限，讓龍類的基因占據(jù)壓倒地位。我想你應(yīng)該出現(xiàn)了龍化現(xiàn)象吧？”

顧翊回想一下，“沒錯，我身上出現(xiàn)了黑色鱗片，就像穿著鱗甲一樣。”

“那就對了，因為你突破了臨血界限，所以龍化出現(xiàn)了。這也是為什么血統(tǒng)程度越高釋放暴血越有效的原因。”

顧翊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那為何我始終難以推進到二度乃至三度？”

“血統(tǒng)是把雙刃劍。你確實能更輕松的獲得強大的力量，但每寸精進都要支付更昂貴的代價。二度暴血會進一步放松大腦對龍血的管控，以求更深的精煉血統(tǒng)。對于已經(jīng)能輕松突破臨界線的你而言，就像在懸崖邊蒙著眼狂奔。”

昂熱繼續(xù)說：“舉個不恰當?shù)睦樱闳缤b配V12引擎的超跑，輕松就能突破300公里時速。而那些血統(tǒng)平庸者不過是家用轎車，極限不過220公里。但當你們同時改裝引擎，你能提升到375公里，但之后每次提高一點都會難度倍增。而他經(jīng)過調(diào)校，反而能相對從容地跑到320公里。”

“我明白了。”顧翊輕聲感嘆。

“血統(tǒng)賜予你更高的起點，卻也縮短了墮入深淵的距離。每次突破臨界對你而言都是一次賭博，現(xiàn)在的你最好不要嘗試二度暴血。”

顧翊放下茶杯：“我明白了校長，謝謝。”

昂熱點頭：“應(yīng)該的。”

“校長我還有個問題，當時我釋放暴血后，那只三代種...它的反應(yīng)很奇怪。那種震驚就像看到不該存在的事物，嘰里咕嚕說了一堆我也沒聽懂。”

“是在吟誦言靈嗎？”昂熱有些好奇。

“更像是咒罵。您知道的，我龍文課學的很爛…”顧翊尷尬的撓了撓頭。

“那我知道了，暴血在龍族嘴里被稱為封神之路，它們見到人類使用暴血都會很震驚，這只三代種應(yīng)該也是一樣。”

“封神之路？”顧翊身體前傾，“我以為這個技術(shù)是獅心會自己的研究成果，但這么看在龍族時代就有這個技術(shù)？”

昂熱看著顧翊，“很可能是。但很可惜，暴血是梅涅克·卡塞爾和夏洛子爵研究出來的，在卡塞爾莊園被摧毀后我們喪失了暴血的絕大部分文獻，所以它具體的起源已經(jīng)無從探究。”

顧翊壓低聲音：“是那個...夏之哀悼事件嗎？”

“沒錯，那個經(jīng)常給我送茶的朋友也死在了那里。”昂熱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抱歉顧翊，我很想把夏之哀悼的具體情況都告訴你，但我后面還有事。下次喝下午茶時我再講吧。”

“好的校長。”

“今天找你還有件事情。”昂熱拿出一份文件。

“什么？”

“施耐德請求我，以后執(zhí)行局可能會經(jīng)常要求你出外勤。”校長將文件推過桌面，“你同意嗎？如果不想可以拒絕。”

少年瞥見文件封面印著執(zhí)行部的徽記，“額，我沒意見。”

昂熱頜首時，銅擺鐘恰好敲響整點，“很好，你能讓前線少死很多人。”

“我盡力而為，校長。”顧翊有些無奈，身背昂熱的期待總有點壓力山大。

昂熱將茶杯輕輕擱在桌子上，鄭重開口：“所以顧翊，能否托付你一件私事？”

“私人的？”少年眉峰微挑。

老紳士的銀發(fā)在落地窗透進的暮光中泛著柔和光暈：“日本分部近來對總部的聯(lián)絡(luò)總有些敷衍。原本該我親自走一趟，可惜近期實在分身乏術(shù)。能否拜托你去趟東京？”

“我？”顧翊愣住了，“需要我怎么做？而且校長…我只是一個學生。”

“作為我的使者過去就好。”老人狡黠地眨眨眼，“提醒他們該履行的義務(wù)，順便多聽多看，在幫我拜訪幾位老朋友。”

少年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什么時候出發(fā)？”

“不著急，等到十二月吧，到時候冬假能請你放棄一下嗎？”

顧翊聳肩，“沒問題，反正我在國內(nèi)的家也就我一個人。”

“我不是個壓榨學生的人，任務(wù)完成后我會給你特批兩周的假期。你可以回國內(nèi)看看。”昂熱說。

“我知道了。”顧翊點頭。

昂熱起身，“那就后面再說吧，你晚上還有課程嗎？”

“沒有了。”

“那我們下次再見。”昂熱伸手，“顧翊，很高興與你聊天。”

“好的校長，再見。”顧翊握住昂熱的手晃了晃。

顧翊話音未落，老紳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少年本能地眨眼，待瞳孔重新聚焦時，整個辦公室已經(jīng)只剩下自己。

“原來芬格爾他們是這種感受。”他自嘲的撇了撇嘴。

門外傳來隱約的喧鬧。少年反手帶上門時，落日正為整座學院鍍上金邊，抱著課本的學生們?nèi)齼沙扇捍┻^銀杏大道，金色落葉在他們肩頭翻飛。

“日本啊...”

·

顧翊推開宿舍門時，芬格爾正癱在轉(zhuǎn)椅上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見他進來連忙坐起，張牙舞抓的說：“師弟啊！猜猜我搞到了什么好東西？”

“總不會是正經(jīng)東西。”顧翊把背包卸在門邊。

“見證時代。”芬格爾從褲兜掏出個銀色物件，“iPhone3！現(xiàn)在我也是蘋果黨了！”

少年皺眉端詳：“賣腰子了？”

“什么腰子？”芬格爾愣了兩秒突然跳腳，“這可是正當來路！知道馬上要期中了吧？我設(shè)法搞到了所有試卷。”

“你怎么做到的？還是肉身突破防火墻？”顧翊怔住了。

“拜托，所有的試卷都在諾瑪?shù)南到y(tǒng)里，這我怎么肉身突破？”芬格爾嫌棄的揮手，“豎子不相與謀。”

“我很確定這句話不是這么用的…”顧翊扶額，“先別管這些，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你就別管了，山人自有妙計。”芬格爾得意地晃著手機。

“被抓住怎么辦？你這要被關(guān)多久禁閉？”

“高風險高回報嘛。”芬格爾點開手機里的文件列表，“現(xiàn)在大部分專業(yè)的試卷都在這里。”

顧翊盯著《龍文解析》的圖標，忽然換上溫和語氣：“芬格爾，我待你不薄吧？”

芬格爾護住手機，“你什么意思？不妨把話說的明白一些。”

顧翊面色驟然轉(zhuǎn)冷：“我可沒少請你吃宵夜。”

芬格爾摸著后頸訕笑：“這倒是...”

“那能把龍文課試卷給我嗎？下周的考試我完全沒準備。”顧翊頓了一下補充：“再請你吃頓好的。”

德國人立刻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咱倆誰跟誰！”

“師兄還沒回來？”顧翊看了眼楚子航的床鋪，和早上基本一摸一樣。

芬格爾對著電腦屏幕嘆氣：“面癱師弟現(xiàn)在可是大忙人，天沒亮就出門，晚上才回來。”

“正常。”顧翊翻身躍上床鋪。

“不來把怪獵嗎？”芬格爾晃著游戲手柄。

“你先自己玩。”顧翊摸出手機，“我看會消息。”

芬格爾悻悻戴上耳機，太刀見切的閃光頓時充斥房間。少年點開通訊軟件，置頂?shù)男茇堫^像正在閃爍。

顧翊：在？

路明非秒回：喲，美爺終于想起大明湖畔的我了？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呢z

顧翊：別搞，才聊過沒多久。

路明非：您那叫聊天？說三句話就消失了，不知道的以為你被老黑道上搶了！

顧翊：應(yīng)該是白人。

路明非：有區(qū)別？

顧翊：搶劫商店的多是黑人，沿路劫道的更多白人。

路明非：？？？

顧翊：白人癮君子通常沒錢買貨，所以喜歡沿路要錢。

路明非：你們美利堅真他娘民風淳樸！

顧翊看到路明非的消息笑了一下，翻身調(diào)整成更舒服的姿勢仰躺著打字：現(xiàn)在國內(nèi)是大早上，你剛進學校吧。

路明非：沒錯，好在咱學校不咋抓手機也不咋管頭發(fā)。

顧翊：對你來說無所謂，反正你頂著光頭也很衰了，沒有區(qū)別。

路明非的輸入狀態(tài)瘋狂閃爍，對話框上方反復(fù)出現(xiàn)“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顧翊等了半分鐘才收到兩個字：賤人！

顧翊笑得滿床打滾：對了，我十二月或者一月可能回國一趟。

路明非：啊？為什么，你被開了？

顧翊：滾，這里有冬假。

路明非：我想起來了，圣誕節(jié)嗎。行吧，到時候我去接你。

顧翊：我要先去一趟日本，你有什么想帶的嗎？

路明非：你咋又要去日本了？

顧翊：交流生，過去一陣。

路明非：那太好了，你會去秋葉原的吧！到時候我把東西列個清單發(fā)你。

顧翊：好。

路明非：對了，老唐要給我寄東西，你在美國，要不然你給我?guī)Щ貋恚坎蝗坏米呖鐕锪髻F死了。

顧翊：？老唐不是很有錢嗎？

路明非：唉你不懂，人不容易，沒老婆沒后代，一個人在外面，能省一點是一點。

顧翊：你倒是挺會為人著想，這樣吧，我回頭把地址發(fā)你，不過要走專門的郵政渠道，你讓他給我寄過來吧。

路明非：行，你說我讓老唐往里面塞幾包白面你回來得判多久。

顧翊：你他媽.….

路明非：不說了，第一節(jié)課要開始了。

熊貓頭像瞬間熄滅，

顧翊氣不打一出來，拇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又是這招一擊脫離，你屬土撥鼠的吧？

守夜人論壇的紅色圖標突然在屏幕頂端跳動。少年挑眉，他設(shè)置了特別關(guān)注提示，只有部分人發(fā)消息才會提醒。他點開私信界面，一個好看的頭像正在閃爍。

薇薇安：師弟，要出來吃點東西嗎？

床墊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顧翊抓起外套躍下床鋪：“我出去趟。”

“現(xiàn)在？”芬格爾猛地扯下耳機，“能給我?guī)c東西嗎？”

“豬肘子。”話音剛落，顧翊就消失在寢室內(nèi)。

芬格爾嘖嘖：“這時間零真適合演鬼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