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講,南國之秋和北國之秋相較,就像濁酒對茅臺,稀飯對饃饃,鱸魚對大蟹,黃犬對駱駝。可我琢磨著,這秋哪有啥高低之分呢?不過是在不同地方,換著不同模樣出現罷了。
就說咱汕頭的秋,那和北國的秋,分明是兩條路上跑的車,各有各的好。就像我喜歡在午后,曬著暖烘烘的太陽,嗑著瓜子,聽老人們嘮嗑家常;也喜歡在海邊,迎著咸滋滋的海風,看潮起潮落,心里頭那叫一個舒坦。這兩種喜歡,咋能比出個一二三呢?
仔細算算,我都快三年沒碰上汕頭的秋天了。可那秋天的味兒,就像扎了根似的,死死地留在我心里,咋也抹不掉。每到秋天,丹櫻園的熱鬧、萊蕪半島的安靜、南澳島的寬敞,就像放電影似的,自動在我腦袋里播放。
在汕頭,最能摸到秋意的地方,肯定是海邊。我站在沙灘上,瞧著海浪,那哪是海浪啊,分明是風這個調皮鬼,拿無形的梳子,把海浪梳成了絲絲縷縷的模樣,悠悠地晃著,軟乎乎、慢悠悠的,別提多溫柔了。海浪一路撒著歡兒,奔到岸邊,一下子就炸開了花,千萬朵白花花的浪花,像一群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孩子,熱熱鬧鬧地涌出來。再看那海面上的波紋,橫一道豎一道的,和掃過的槐花落蕊上細細的絲紋比起來,那叫一個肆意,不管不顧地朝著四面八方沖去,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沖到我腳邊,那涼意,像一只小手,輕輕撓了撓我,讓人一下就感覺到,這看著大大咧咧的海浪,心里頭也藏著細膩的溫柔呢。這和郁達夫心心念念的北國之秋,可太不一樣了。
還有那秋天的海風,更是個妙不可言的存在。它像個躡手躡腳的小賊,悄沒聲兒地從海面上滑過,帶來老遠老遠地方的故事和味道,一下子就鉆進我的鼻子里。又像個調皮到極點的娃娃,從天邊一路蹦蹦跳跳跑過來,一頭撞進我懷里,在我臉上印下一個涼涼的“吻”,順便把夏天殘留的那點子熱氣,一股腦全給帶走了。有時候呢,它又溫柔得像媽媽的手,慢慢地撫過我的發梢,把幾縷頭發逗得晃來晃去,癢癢的,怪舒服。冷不丁又在我臉上蹭一下,就像在跟我撒嬌似的。
我在海邊晃悠,腳下的沙子又細又軟,像媽媽熬的糯米粥,暖乎乎的。太陽一照,沙子就閃著細碎的光,好像藏著無數個小秘密。遠處的海和天連在一起,分都分不清,藍汪汪的一片,看著就讓人心里敞亮。偶爾有幾只海鷗撲棱著翅膀飛過,“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給這安安靜靜的海邊,添了不少活潑勁兒。
順著海岸線往前走,能看到好些小漁船,像一群乖巧的孩子,靜靜地靠在岸邊。船上的漁具擺得整整齊齊,漁網在太陽下面閃著光,好像在跟我念叨著出海捕魚的那些事兒。岸邊還有些礁石,被海水沖了不知道多少年,模樣千奇百怪,有的像要飛起來的大雁,有的像趴著睡覺的大烏龜。礁石上長滿了藤壺和貝類,那都是大海留下的記號,記錄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秋天的丹櫻園,熱鬧得像過年。各種花兒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熱熱鬧鬧地開著。紅的像火,燒得人心頭暖烘烘;粉的像小姑娘害羞的臉蛋,嫩得能掐出水來;白的像剛下的雪,干干凈凈的。它們擠在一起,像一幅五彩斑斕的畫。我走在花叢里,鼻子里全是甜甜的花香,整個人都醉在里頭了。蜜蜂和蝴蝶在花叢里忙忙碌碌,一會兒落在這朵花上,一會兒又飛到那朵花上,給這漂亮的園子,添了好多生氣。
萊蕪半島的秋天,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半島上的樹,葉子慢慢變了顏色,有的黃得像熟透的橙子,有的紅得像燃燒的火把,遠遠看去,就像一幅天然的油畫。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腳下的落葉“沙沙”響,就像秋天在輕輕唱歌。偶爾能看見幾個老人,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曬著太陽,臉上笑瞇瞇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就慢了下來,心里頭別提多踏實了。
南澳島可就更不得了,那遼闊勁兒,一去就讓人忘不了。站在島上高處往下看,山連著海,海連著山,氣勢大得沒邊兒。島上的風車陣,一個個大風車慢悠悠地轉著,像巨人在招手。海邊的沙灘又細又軟,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沖上來,留下一串串白色的泡泡,像大海吐的小舌頭。我沿著沙灘走,腳下的沙子暖乎乎的,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海,心里一下子就變得特別開闊,啥煩惱都沒了。
可秋天到底還是要走的。就像人要長大,日子要往前走,這是沒辦法的事兒。當最后一片葉子“簌簌”地落下來,當海風變得涼颼颼的,我就知道,秋天要跟我告別了。但我不難過,因為我明白,季節換來換去,就像人要經歷不同的事兒,都是有道理的。每一次秋天走了,就意味著下一次它還會再來。我就大大方方地放手,等著下一個秋天,再來和我講講新的故事。
在這等的日子里,我就把汕頭秋天的事兒,一件一件、仔仔細細地存在心里。那些海浪的撫摸、海風的擁抱、丹櫻園的熱鬧、萊蕪半島的安靜、南澳島的遼闊,都是我的寶貝。等以后再回到汕頭,再碰上秋天,我知道,那份特別的好,肯定還在那兒等著我,就像從來沒離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