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吸一口氣，網吧嗆人的煙味混著泡面調料包的辛辣直沖腦門。手指還保持著敲擊機械鍵盤的姿勢，可眼前閃爍的不再是2023年的財務報表，而是十年前那款早就停運的《江湖俠客傳》登錄界面。

“彪哥！你的魚香肉絲蓋飯！“

后頸突然貼上冰涼的觸感，我觸電般跳起來。轉頭看見染著黃毛的馬力正叼著棒棒糖，耳釘在昏暗的網吧里閃著微光。這場景熟悉得讓人心慌——他鼻梁上的創可貼，分明是替我擋下隔壁班混混那一拳留下的。

“發什么呆啊？“王行雨從旁邊機位探出頭，他厚重的黑框眼鏡滑到鼻尖，“不是說今晚要刷完這三套數學卷子？教導處新來的地中海放話了，下周月考不進前兩百名要請家長。“

我死死攥住油膩的鼠標。屏幕右下角顯示著2012年9月1日，QQ消息框突然彈出，那個戴著草帽的企鵝圖標讓我眼眶發酸。褲兜里諾基亞N95的震動如此真實，掏出來時還帶著體溫。

“喂？中邪了？“馬力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剛才說要通宵的是你，現在跟丟了魂似的。“他忽然壓低聲音壞笑，“該不會在看什么不該看的......“

我突然站起來，網吧轉椅“吱呀“一聲撞在隔板上。透過貼滿游戲海報的玻璃窗，對面“青藤文具店“的霓虹燈牌正在閃爍，穿碎花裙的老板娘把“第二杯半價“的奶茶廣告收進店里——和記憶里那個改變命運的夜晚一模一樣。

“借過！“我撞開珠簾沖出去，九月的夜風裹著桂花香撲面而來。馬路對面，穿白色校服的少女正在鎖自行車，馬尾辮隨著彎腰動作垂落肩頭，露出后頸那顆朱砂痣。

我僵在原地。朱芊兒書包帶上系著的晴天娃娃掛墜輕輕搖晃，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我送的禮物。前世的這個夜晚，我本該在網吧通宵刷副本，卻不知道她會在圖書館整理競賽資料到十點，回家路上被超速的摩托車刮倒。

“同學，需要幫忙嗎？“我聲音發顫。她懷里抱著的數學卷子被風吹起幾頁，我伸手去抓的瞬間碰到她冰涼的手指。

朱芊兒后退半步，目光掃過我皺巴巴的校服：“沈彪同學？“她視線停在我胸口歪掉的校牌上，“你的第二顆扣子......“

我低頭看見崩開的紐扣，突然想起她畢業時說最討厭儀容不整的男生。手忙腳亂系扣子時，身后傳來馬力拖長的起哄聲：“彪哥可以啊！開學第一天就搭訕年級第一？“

“不是搭訕。“我搶在朱芊兒皺眉前開口，“你車鏈子好像松了。“話一出口就暗叫糟糕，那輛粉色自行車的鏈條明明完好無損。

果然，她疑惑地歪頭：“昨天剛上過油......“話音未落，街角突然傳來教導主任的怒吼：“王行雨！又是你翻墻買燒烤！“

我們同時轉頭，看見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人揪著王行雨的耳朵從奶茶店后巷鉆出來。這倒霉兄弟左手舉著兩串烤面筋，右手還拎著給我帶的珍珠奶茶。

“快走！“我鬼使神差抓住她的車把手，“被主任逮到在網吧門口就完了！“朱芊兒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我推著跑過兩個路口。夜風掀起她雪白的校服衣角，我聞到她發梢的茉莉花香混著油墨味道——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新書氣味。

在實驗樓拐角剎住車時，她喘著氣把碎發別到耳后：“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圖書館？“

我望著三樓亮燈的閱覽室，喉嚨發緊。前世她就是在那里整理物理競賽筆記到深夜，回家時出了意外。那個傷疤直到拍畢業照時，還會在她穿短裙時若隱若現。

“猜的。“我把撿回來的卷子遞過去，最上面那道大題寫著熟悉的解題步驟——正是大三時我教她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她接過試卷時忽然盯著我的手：“你指甲縫里有粉筆灰。“

我下意識蜷起手指。下午被物理老師罰擦黑板時，粉筆灰嵌進了常年打籃球留下的繭子里。

“第三題其實可以用動能定理。“她指著最后一道大題，眼睛突然亮起來，“雖然張老師喜歡用牛頓定律，但你的解題思路很有意思。“說著從書包側袋掏出便簽本，“這個公式可以借我抄......“

諾基亞刺耳的鈴聲突然響起，是馬力的短信：“彪哥救命！老王要把你供出來當投名狀了！“我正要回復，遠處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全身血液瞬間凝固。抬頭看見百米外的斑馬線上，抱著作業本的女生正蹦跳著過馬路，而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正瘋狂加速。

“小心！“我拔腿狂奔。風灌進喉嚨帶著鐵銹味，指尖碰到女生校服后領的瞬間，刺目的遠光燈籠罩了整個街道。抱住那團溫軟撲向綠化帶時，我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和作業本嘩啦啦散落的聲音。

懷里的女孩在發抖。不是朱芊兒，而是個圓臉的陌生學妹，校牌上寫著“高一七班林小葵“。她劉海別著草莓發卡，眼淚吧嗒吧嗒砸在我手背上：“謝、謝謝學長......“

“沒事吧？“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朱芊兒抱著圖書館登記冊站在路燈下，目光落在我滲血的手肘時瞳孔微縮。她突然蹲下來，從書包里掏出印著小雛菊的手帕：“別動，我幫你包扎。“

我怔怔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前世當了十年程序員的手掌上還留著繭子，此刻被少女纖細的手指輕輕托住。她發頂有兩個可愛的發旋，我數到第三個時聽見她說：“你剛才跑起來的姿勢，很像以前教我騎車的人。“

“什么？“我呼吸一滯。

“沒什么。“她快速打好結站起身，耳尖泛著淡淡的粉，“下周一物理競賽選拔賽，你會參加吧？“不等我回答，她突然指向我褲兜露出的半截手機，“你的諾基亞......好像進水了。“

我看著冒泡的珍珠奶茶，這才發現剛才救人的時候把馬力買的飲料壓爆了。糖漿正順著褲管往下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熒光。

“用我的吧。“她遞來一部白色翻蓋手機，“明天放學后器材室還我就好。“轉身時馬尾辮掃過我的鼻尖，茉莉花香里混著一絲藥膏的清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實驗樓拐角，我才發現那張便簽紙粘在我手心里。淺藍色紙片上畫著拋物線，空白處有一行小字：“放學時看到你在球場練三分球，很帥。“

我蹲在花壇邊把這句話讀了二十遍。前世的朱芊兒這時候明明對我避之不及，難道重活一世，連她的喜好都變了？

“彪哥！“馬力的大嗓門嚇得我差點摔進冬青叢里。他舉著烤面筋沖過來，身后跟著垂頭喪氣的王行雨：“主任罰我們掃一個月男廁所，你得負責買空氣清新劑！“

我盯著王行雨手里的奶茶杯，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你們記不記得南門那家倒閉的文具店？“

“就那個總用假鈔騙學生的黑店？“馬力咬斷竹簽上的烤肉，“聽說老板上個月跑......“

“明天中午帶我去。“我攥緊口袋里的手機。如果沒記錯，那家店柜臺下面壓著張彩票——正是這期雙色球頭獎號碼。

路燈突然閃爍兩下，我抬頭望著飛蛾環繞的光暈。前世刻骨銘心的記憶在血管里沸騰，這次絕不會讓幸福從指縫溜走。不管是那些虎視眈眈的情敵，還是后來讓她父親破產的商戰陰謀，我都會全部扼殺在萌芽里。

朱芊兒，這次我要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