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

夜晚帶著幾分涼意，荀彧獨坐書房，案頭的青銅燈盞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響，卻掩不住耳邊反復回響的那句話——“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

腦子里頭，也全然是當初和呂布相處的畫面！

“啪”的一聲，荀彧手中竹簡被捏出一道裂痕。

他驚覺失態，連忙松開手指，卻發現掌心全是冷汗。

這句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呂布怎么可能是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呢？

荀彧這事情想不通啊！

但呂布既然能說出這句話，更是為了匈奴，直接一時放下了兗州。

如此忠心為漢，豈不正是忠良么？

...

“夫君，夜已深了。”夫人輕叩門扉，端著熱羹進來，卻見他面前攤開的《春秋》半日未翻一頁。

荀彧勉強一笑，接過羹碗時，夫人忽然輕呼：“你手怎么這樣涼？”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熱羹表面蕩起細碎波紋。

“不礙事，只是一時思緒亂了。”荀彧安慰了夫人一句，也是打發了夫人離開。

待夫人退去，他推開臨院的窗子。

夜風裹著桂香撲面而來，卻吹不散心頭郁結。

呂布那句話像面鏡子，照出了他這些年心里最在意的東西。

“哎！”

“先睡...明日再想...”

荀彧正要合上書來，忽聽府門外一陣騷動。管家跌跌撞撞沖進來，臉色煞白：“大、大人！溫侯呂布在門外求見！”

荀彧一愣，旋即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家，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管教道：“呂奉先！就帶著一個紅色面孔的將軍，赤兔馬還在咱們府前啃草呢！”

紅色面孔？

荀彧聽得是一臉懵逼，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個什么狀況。

只是呂布就在府門之前，也不能視而不見！

霍然起身，案幾被撞得歪斜。

他快步穿過回廊時，發現自己的心跳竟是極為劇烈。

推開朱漆大門的瞬間，只見青石階下，呂布一襲素袍未著甲胄，方天畫戟隨意插在泥地里。

赤兔馬在不遠處悠閑地甩著尾巴，而這位“天下無雙”的虓虎，此刻正彎腰撿起被馬蹄踏碎的瓦當碎片。

抬頭看到自己，卻一笑道：“驚擾文若了。”

說著，呂布直起身子，掌心的陶片簌簌落下，卻道：“本想賠個新的，可你這門檻比長安的皇宮還難進。”

荀彧這才注意到呂布身后站著個紅臉大漢，正是侯成啊！

只是之所以變成了紅臉大漢，純粹是因為這一路被風給吹的！

不過這也可見一路上，這二人走的有多急切了。

更令人心驚的是，方圓百步內竟再無其他兵卒。

“難不成...”

“這呂布竟然是一個人，就帶著一個副將，便是直接從長安，一路趕過來了？”

“溫侯...你這是怎么來了這里？”荀彧強自鎮定，袖中手指卻掐緊了掌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呂布突然大笑，笑聲驚起飛檐下棲息的鴿子。

旋即才解釋道：“聽公臺說你不在城中，想來你定是回了家鄉，這才一路打探消息，來了此地！”

說著，他拍了拍侯成肩膀：“瞧瞧…我就說這荀彧定然在家中。”

侯成那是一臉無奈。

這叫什么個事啊！

本來還以為溫侯只帶著自己，是要干什么大事，結果沒想到，是來找這荀彧。

早知道…自己該尋個借口不應，根本就不該來受這罪過。

不過這些話他肯定是不敢和呂布吐槽的，只能心里想想而已。

面上對著呂布，還得說一句“溫侯高明”。

雨后的月光穿透云層，照在呂布未佩冠冕的頭上。

荀彧這才發現，傳言中“人中呂布”的俊美面容已添了風霜，顯然一路趕路急切，只是倒顯得比之前看著，更像個真實的人。

“請溫侯入內奉茶。”荀彧側身讓路。

呂布拱了拱手，便直接入內。

“溫侯今日...”兩人坐定，荀彧剛開口，就被呂布打斷。

“荀文若！”還沒拿起杯盞呢，呂布突然直呼。

荀彧一驚，被呂布這一嗓子，差點沒把手中茶杯給摔了。

旋即便聽呂布開門見山道：“你還打算跟著曹阿瞞那條路走到黑嗎？”

“眼下天下大亂，這些諸侯到底是要匡扶漢室，還是要自立為王，你卻還沒想明白不成？”

這…

這事荀彧就是沒想明白，才回穎川的。

被呂布這一問，還真不知如何應答。

支支吾吾不說，叫本來不大爽的侯成，那是更不爽了。

卻呼：“怎么？這還要跟著曹操，你這廝…真是不知恩情！”

荀彧被懟的面露幾分難色。

呂布卻不想為難他。

事實上之所以來此，呂布還是個人信心十足。

經過他這幾日的分析，荀彧能在曹操日后稱王的時候不滿，那肯定是大漢忠良啊！

想想就知道了…

曹操都已經稱王了，天下都拿了大半了，已經是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候了，他卻不滿了！

這活脫脫的…肯定是大忠良啊！

呂布知道，眼下荀彧只不過是過不去心里那關而已。

不過今天不是來和荀彧勾勾搭搭的時候了，呂布雖然拉住了侯成，自己卻也語氣稍微犀利了幾分。

卻問：“荀彧…本侯問你，你到底是漢臣還是曹臣？”

荀彧聽得如此質問，倒是沒有半點猶豫應道：“自然是漢臣！”

呂布又問：“既然漢臣，那若是我召你入京，平定匈奴，你可去？”

荀彧道：“為國為民，自然責無旁貸！”

呂布聞言，又冷哼道：“匈奴人，動搖我大漢江山，可恨之極！”

“至于那曹操...天下詔書不從，相國詔書不從，其之所為，又與那匈奴人有何異？”

荀彧看今天都來到家中了，這話不說明白，也是不行了。

看呂布如此“真誠”，便也說出了心里話。

卻道：“世人皆知，董卓殘暴不仁，天子皆受其掌控，其下的詔令，又如何能算呢？”

“溫侯...至于曹公之事，如今我也不在其帳下，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呂布一聽，這荀彧還真是難以說服。

要把他這心思完全正過來，看來還得費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