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十里,天色已大亮。蘇雨晴在我背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溫熱。那只藍蝴蝶時隱時現,引領我們穿過一片茂密的杉木林。
林間霧氣氤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奇怪的是,明明已是清晨,陽光卻無法穿透這片樹林,四周始終籠罩在一種朦朧的昏暗中。
“林楓......“蘇雨晴突然在我耳邊輕喚,“放我下來吧,我能走了。“
我小心地放下她。她的臉色仍然蒼白,但眼神比之前清明許多。心口那個白色疤痕被衣領遮住,但我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終不自覺地按在那里。
“你記得多少?“我試探性地問。
她搖搖頭,眉頭微蹙:“只有些零碎片段......一個古裝女子站在井邊......一個穿官服的男人被冤枉處死......還有......“她突然打了個寒顫,“一口水晶棺材......“
藍蝴蝶停在前方一根樹枝上,翅膀微微顫動,似乎在等我們。我遞給蘇雨晴一塊干糧:“先吃點東西,路還長。“
她接過干糧,卻沒有立刻吃,而是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我們以前認識,對嗎?不只是這一個月......“
我心跳漏了一拍:“為什么這么問?“
“夢里的感覺......“她輕聲道,“你叫我'雨晴'時的語氣,好像已經叫了很多年......“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玄陽子說她的記憶只是被封印,不是消失。但貿然告訴她三百年的輪回轉世,會不會刺激到她體內殘余的陰氣?
正當我猶豫時,藍蝴蝶突然飛起,在我們頭頂盤旋幾圈后,向林子更深處飛去。
“走吧。“我轉移話題,“跟著它。“
杉木林越來越密,樹干上開始出現奇怪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更詭異的是,地面逐漸變得松軟潮濕,每一步都會留下清晰的腳印,但幾秒鐘后,那些腳印就自動消失了,仿佛土地有生命般在自我修復。
“這地方不對勁......“蘇雨晴抓緊我的手臂,“我們是不是來過?“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周圍的景色看似陌生,卻帶著詭異的熟悉感,就像夢中見過的場景突然變成了現實。
藍蝴蝶停在一棵特別粗壯的杉木前,翅膀不再扇動。我們走近才發現,樹干上刻著一個與玄陽子給我的玉佩上一模一樣的符號:“守心“。
“這是什么意思?“蘇雨晴伸手觸碰那個符號。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樹干的瞬間,整棵杉木突然從中間裂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樹洞。一股陰冷的風從洞中吹出,帶著腐朽和潮濕的氣息。
藍蝴蝶飛入樹洞,消失在黑暗中。
“要進去嗎?“蘇雨晴不安地問。
我掏出羅盤,指針瘋狂旋轉——這里的磁場完全混亂了。玄陽子的警告在耳邊回響:“無回城里誘惑很多......“
“我先探路。“我點燃一張符紙扔進樹洞。符紙燃燒的火光映照出一條向下的石階,深不見底。
蘇雨晴突然按住心口,臉上閃過一絲痛楚:“下面有東西......在叫我......“
“什么東西?“
“不知道......但感覺很熟悉......“她的眼神變得恍惚,“像是......我的一部分......“
我權衡再三,最終決定冒險一試。從包里取出最后幾張符紙分給蘇雨晴:“跟緊我,有任何不對勁立刻說。“
石階濕滑陰冷,像某種動物的食道。我們向下走了約莫十分鐘,前方突然出現一絲微光。拐過一個彎后,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頂垂掛著無數發光的晶石,將整個空間映照成幽藍色。溶洞中央是一片平靜的地下湖,湖邊散落著幾十塊墓碑,排列成一個奇特的圖案。
“這是......墳場?“蘇雨晴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中回蕩。
我走近最近的一塊墓碑,擦去上面的青苔,露出刻字:“蘇氏雨晴之墓,嘉靖三十七年立“。
“這是......“我心頭一震,連忙查看其他墓碑。每一塊都刻著同樣的名字,只是年代不同:萬歷二十三年、康熙十五年、乾隆四十年......一直到民國十二年。
“我的......墳墓?“蘇雨晴顫抖著撫摸最后一塊墓碑,“但我還活著啊......“
“這些都是你的前世。“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湖面傳來。
我們猛地回頭,只見湖中央站著一個穿藍布裙的小女孩——是婉兒!但與之前不同,此時的她身影凝實,幾乎與活人無異。
“婉兒!“我驚喜地喊道,“你還活著?“
“不,這只是我殘存的最后一點靈識。“婉兒搖搖頭,赤腳踏著水面走來,“我一直在等你們。“
蘇雨晴困惑地看著她:“你是......我夢里的那個小女孩?“
“不止是夢。“婉兒停在湖邊,眼中閃過一絲悲傷,“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當年為了對抗玄陰子,特意分離出來的一縷分魂。“
我恍然大悟:“所以三百年前,你故意接近玄陰子的轉世......“
“為了找機會殺他。“婉兒點點頭,“可惜失敗了。“
她走向溶洞一角,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土堆,沒有墓碑:“這里有你需要的東西。“
我們跟過去,只見土堆上放著一個腐朽的木盒。婉兒示意我打開它。木盒已經脆化,輕輕一碰就碎了,露出里面一枚青灰色的玉佩。
玉佩上刻著復雜的符文,背面是一個“蘇“字。最奇怪的是,玉佩中間有一道裂縫,裂縫中滲出絲絲黑氣。
“這是......“
“鎖魂玉。“婉兒解釋道,“三百年前,玄陰子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分別封印在七塊這樣的玉中。這是其中一塊,里面封著他的一魄。“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那不是很危險?“
“危險,但也可能是機會。“婉兒看向蘇雨晴,“只有'新娘'才能觸碰它而不被反噬。“
蘇雨晴猶豫了一下,伸手拿起玉佩。就在她手指接觸玉石的瞬間,玉佩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裂縫中的黑氣劇烈翻騰起來。
“啊!“她驚叫一聲,卻無法松開手。紅光中,我看到無數畫面在她眼中閃過——三百年前的祭祀、八十年前的洪水、一個月前的咖啡館......
“蘇雨晴!“我沖上去想拉開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婉兒卻站在原地不動,臉上帶著決然的表情:“想起來吧,姐姐......想起我們是誰......“
紅光越來越盛,蘇雨晴的身體開始懸浮在空中。她的頭發無風自動,嫁衣(她什么時候又換上了嫁衣?)在紅光中獵獵作響。最驚人的是,她心口的白色疤痕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紋路。
“凈魂蓮......“婉兒輕聲說,“終于開花了......“
隨著一聲玻璃碎裂般的脆響,玉佩炸成了粉末。黑氣剛要逃竄,就被蘇雨晴心口的蓮花紋路吸了進去。她緩緩落地,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想起來了......“她的聲音帶著三百年的滄桑,“全部......“
原來,三百年前的蘇雨晴是當地有名的“問陰人“,能溝通陰陽兩界。玄陰子(當時的富商)為了長生不老,抓了七個“純陰靈體“的女子獻祭。蘇雨晴是第七個,也是唯一逃過魂飛魄散命運的——她在最后一刻分離出一縷分魂轉世成婉兒,而主魂則不斷輪回轉世,等待復仇的機會。
“所以玄陰子才會一直追捕你的轉世......“我恍然大悟,“他需要集齊七個'新娘'的靈魂才能完成長生儀式。“
蘇雨晴點點頭:“八十年前,婉兒那一世本有機會殺他,可惜......“她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幸好這一世有你。“
我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說'這一世有你'......難道我們之前......“
“每一世。“她輕聲說,“你都是玄陽子派來保護我的人。只是之前......你都失敗了。“
這個認知讓我如遭雷擊。原來我不是偶然卷入這件事的旁觀者,而是已經參與三百年的守護者!難怪玄陽子會叫我徒弟,難怪我對蘇雨晴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婉兒的身影開始變淡:“我的任務完成了。姐姐,最后一魄在無回城的凈月井底,只有你能取到......“
“婉兒!“蘇雨晴想抓住她,卻只抓到一把光點。
“別難過......“婉兒最后的聲音在溶洞中回蕩,“我們終將在凈月井重逢......“
隨著婉兒的徹底消失,溶洞開始劇烈震動。晶石從洞頂墜落,湖面掀起巨浪。
“快走!“我拉起蘇雨晴向來時的路跑去。
石階在我們身后不斷坍塌。當我們終于沖出樹洞時,整棵杉木在我們眼前轟然倒下,激起一片塵土。
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等視線恢復,我驚訝地發現,我們竟然站在一片開闊的荒野上,身后根本沒有杉木林的影子!
“這......“
“陰陽交界處就是這樣。“蘇雨晴平靜地說,“空間錯亂,虛實難辨。“
她看起來完全不同了——眼神沉穩,舉止從容,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淡然。心口的蓮花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時隱時現。
“接下來去哪?“我問。
“無回城。“她指向東方,“但在那之前,我們需要一件東西。“
“什么東西?“
“你的記憶。“她直視我的眼睛,“三百年的記憶。“
我愣住了:“我的記憶?“
“玄陽子給你的玉佩。“她解釋道,“那不是普通的玉,里面封存著你每一世死亡時的記憶碎片。“
我掏出那塊刻著“守心“二字的玉佩,陽光下,它內部似乎有液體在流動。
“要怎么做?“
“摔碎它。“
我猶豫了。玄陽子明明說這玉佩能保命......
“相信我。“蘇雨晴握住我的手,“你需要知道真相,才能面對無回城的考驗。“
我深吸一口氣,將玉佩高高舉起,然后狠狠摔向地面。
玉佩碎裂的瞬間,三百年的記憶如洪水般涌入腦海——
嘉靖三十七年,我作為玄陽子的弟子,眼睜睜看著第一世的蘇雨晴被投入井中;萬歷二十三年,我在暴雨中追逐載著她轉世的馬車,卻只來得及抓住她的一只繡花鞋;康熙十五年,我們在桃花樹下約定終身,卻在婚禮當天被玄陰子派來的爪牙沖散......
最痛苦的是八十年前那場洪水。我背著發高燒的婉兒逃命,卻在最后關頭失足滑倒。是她用盡全力把我推到樹上,自己卻被洪水卷走......
“想起來了......“我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全部......“
蘇雨晴輕輕抱住我:“歡迎回來,師兄。“
這個稱呼讓我心頭一熱。是的,在最初的最初,我是玄陽子的大弟子,她是小師妹。我們本該雙宿雙飛,卻被玄陰子的陰謀害得世世錯過......
“這一世,一定要做個了斷。“我擦干眼淚站起身。
蘇雨晴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物——是那塊已經碎裂的鎖魂玉殘片。玉片中有一縷黑氣在游動,像條被困的小蛇。
“玄陰子的一魄。“她冷笑道,“有了這個,我們就能找到無回城的入口。“
她將玉片拋向空中,口中念出一串古老的咒語。玉片沒有落下,而是懸浮在半空,開始緩緩旋轉。越轉越快,最后化為一道黑色的旋風。
旋風中心,一扇青銅大門緩緩浮現。門上刻著三個血淋淋的大字:“無回城“。
“準備好了嗎?“蘇雨晴向我伸出手,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芒。
我握住她的手,觸感冰涼而堅定:“三百年前就準備好了。“
我們一起邁步,走向那扇通往最終決戰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