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蚨巷里的墨色風
- 壽元天訣
- 稀北
- 2851字
- 2025-04-12 16:19:23
凌風蹲在藥田里掐龍須草的卷須時,指尖突然被葉片卷住,嫩綠色的藤須像調皮的孩童般繞著他的無名指打了三個結。他望著這株蓄意“冒犯”的靈草,忽然笑出聲:“上個月才給你換了赤銅花架,如今倒學會蹬鼻子上臉了?”話音未落,藤須猛地松開,葉片蔫噠噠地耷拉下來,倒像是被識破惡作劇的小賊。
竹籬外傳來腳步聲,雜著刻意壓低的議論:“看見沒?就是他在演武場把王師兄的青鱗劍削出缺口——”“小聲些!趙長老最近總盯著外門任務堂呢……”凌風指尖拂過藥田邊緣的引靈陣,七片菱形玉片輕輕震顫,將細碎的話音濾成模糊的風。他站起身時,袖擺掃過腰間掛著的任務令牌,青銅表面還留著昨夜刻下的“斬棘”二字,筆畫間滲著極淡的血色——那是他用指尖血混著朱砂寫的,??岁幮爸铩?
卯時三刻,任務堂前的梧桐樹下聚滿了弟子。公示板上貼著新一批歷練任務,最顯眼的朱砂標紅任務懸在最上方:“青蚨巷清剿邪修,需金丹境以上弟子三人?!绷栾L掃過任務描述,目光在“巷內童謠聲可亂人心神”處頓了頓,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嗤笑:“凌師弟好興致,昨日在演武場把刀疤劉的臉劃花,今日又要去青蚨巷撿功勞?”
說話的是內門弟子周明軒,腰間掛著四枚不同顏色的任務令牌,正是趙長老座下親傳。凌風轉身時故意放軟了語調:“周師兄說笑了,我哪敢和您搶功勞?您看這任務要求金丹境,我這剛結丹的小修士,不過是去給前輩們端端茶水——”話未說完,周明軒的臉色已青了一半——他去年才磕磕絆絆凝成金丹,最忌諱別人提“剛結丹”三字。
任務堂執事咳嗽一聲,拋來三塊令牌:“凌風、周明軒、吳老七,三日后卯初時分在山門口集合?!绷栾L接住令牌時,指腹觸到背面三道淺刻的劃痕,呈“川”字排列——這是外門弟子間的暗語,意味著“前路有險”。他抬頭望向執事,卻見對方正低頭撥弄算盤,銅框眼鏡滑到鼻尖,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芒。
回幽篁谷的路上,凌風繞到膳堂打了碗蓮子羹。掌勺的張嬸往他碗里多添了兩勺蜜餞,壓低聲音道:“青蚨巷的老槐樹……十年前掌門夫人曾在樹下埋過玉簡?!痹捔T用勺柄敲了敲碗沿,叮叮聲里藏著三長兩短的節奏——那是靈霄宗舊部才懂的暗號,意為“小心內鬼”。
第三日清晨,山門口飄著細如牛毛的雨。周明軒穿著嶄新的水云紋法袍,見凌風只背了柄木鞘長劍,忍不住冷笑:“凌師弟這是去踏青?連件防御靈器都不帶?”凌風晃了晃腰間的藥囊:“靈器哪有靈草實在?師兄若被邪修撓破了皮,我這兒的金創藥管夠。”吳老七在旁憋笑,肩頭的酒糟鼻抖了抖,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
三人在青蚨巷口分開時,巷內飄來斷斷續續的童謠:“青蚨飛,銅錢堆,生人來,斷人魂——”周明軒剛踏入青石板路,腳下青磚突然發出“咔嗒”輕響,無數細小的銅錢幣從磚縫里鉆出來,在他腳邊聚成銅錢陣。凌風眼尖地看見,那些銅錢上都刻著極小的“趙”字,忙伸手拽住周明軒后領:“師兄小心,這是‘青蚨引魂陣’,需用本命血破陣。”
周明軒驚出冷汗,正要掐指尖,卻見凌風忽然掏出個竹筒,往陣中撒了把綠色粉末——正是他藥田里種的龍須草汁液。銅錢遇汁液瞬間蜷縮,像被踩了觸角的蚰蜒,紛紛退回磚縫。吳老七湊過來瞅了眼:“凌兄弟,你咋知道這法子?”凌風眨眨眼:“昨日在任務堂,看見趙長老袖口沾著青蚨粉——他老人家想必是怕咱們迷路,提前給巷子里撒了引魂錢呢?!?
巷深處的老槐樹下,坐著個穿紅肚兜的孩童,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銅錢。聽見腳步聲,孩童抬起臉,眼瞳竟是兩枚轉動的銅錢:“大哥哥們要買銅錢嗎?一枚換一條胳膊——”話未說完,凌風突然將吳老七推到樹后,自己則反手甩出三枚淬了冰心草汁的銀針,直取孩童眉心。銀針入肉時,傳來金屬相撞的脆響,孩童身子一晃,竟化作滿地銅錢,唯有中央一枚泛著血光的銅錢,正滴溜溜滾向槐樹根部。
吳老七盯著那枚銅錢,忽然低咒一聲:“是‘血蚨錢’!趙長老當年在魔修手里吃過虧,怎的現在……”話到一半突然頓住,喉結滾動著望向凌風。凌風蹲下身,指尖撫過槐樹斑駁的樹皮,在某道刻痕處停住——那是個極小的“霄”字,正是靈霄宗初代掌門的印刻。他忽然輕笑一聲,聲音輕得像落在槐葉上的雨:“原來有些樹根,早就在陰地里生了蟲啊。”
細雨中,老槐樹的枝葉突然劇烈晃動,無數銅錢從樹冠傾瀉而下,每一枚上都映著趙長老冷肅的臉。凌風抽出木鞘長劍,劍身上的朱砂字跡在雨中亮起紅光,他偏頭對躲在樹后的二人道:“周師兄不是總嫌我沒靈器嗎?今日便讓你瞧瞧,用靈草養了三年的木劍,砍起銅臭來——”劍鋒劈開銅錢雨時,濺起的不是火星而是墨汁,漆黑如夜的墨汁里,竟浮著半張寫滿資源分配暗箱操作的書單,“可比玄鐵劍痛快多了?!?
吳老七望著漫天墨雨,忽然想起上個月在藥田看見的場景:凌風蹲在龍須草前,邊給藤須打結邊自言自語,說什么“靈草雖軟,卻能纏死惡藤”。此刻他看著凌風在墨雨中輾轉騰挪的身影,忽然覺得這少年衣擺上沾著的不是墨汁,而是從宗門腐土里開出的第一朵清醒的花——盡管這花的根須下,埋著太多見不得光的銅錢。
當最后一枚血蚨錢被劍尖釘在老槐樹干上時,槐樹深處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哼。凌風擦了擦劍上的墨漬,忽然聽見周明軒顫抖的聲音:“你……你早就知道這任務是趙長老設的局?”他轉身時,臉上還沾著墨汁畫的“銅錢妝”,卻笑得像偷了糖的孩童:“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在藥田里種能克青蚨的龍須草?還不是怕某些人,把公器私用的銅錢,撒到不該撒的巷子里?!?
墨雨漸歇,青蚨巷的童謠聲不知何時換成了低低的啜泣。凌風望著老槐樹下漸漸浮現的白骨,忽然從藥囊里取出株紫心蘭,輕輕放在白骨掌心——花瓣觸碰白骨的瞬間,所有銅錢突然失去光澤,化作塵埃。吳老七湊近細看,發現紫心蘭的花莖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極淺的刻痕,像極了靈霄宗大殿前的臺階數。
“走吧。”凌風拍了拍衣擺,木劍重新歸入竹鞘,“回宗門后,周師兄記得把袖口的青蚨粉洗干凈——若讓執法堂看見,怕是要誤會你和邪修有什么……銅錢交易呢?!敝苊鬈幠樕话祝琶Τ毒o了袖口。三人踏出院巷時,晨光恰好穿透云層,照在青蚨巷口的石牌上,將“青蚨”二字映得猩紅,像極了某些人藏在心底的血色算盤。
細雨初晴的山路上,吳老七忽然指著凌風的后背笑出聲:“凌兄弟,你背后的墨汁都暈成‘貪’字了!”凌風摸了摸后頸,故作驚訝道:“哎呀,這可不好,讓趙長老看見,還以為我在說他——”話未說完,前方山拐角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匹靈馬踏霧而來,馬背上的弟子舉著加急令牌,大聲喊道:“外門弟子凌風,速回宗門!主峰議事殿……長老院在查你的藥田!”
凌風腳步一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朱砂刻痕。藥田里的龍須草該換赤銅架了,紫心蘭的花期還有三天,而那株被他用本命血養了半年的回魂草——此刻應該正順著引靈陣的紋路,吸收著清晨的第一縷日光。他忽然輕笑一聲,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冷冽:“來得倒快,看來某些人,等不及要在我的藥田里,種下他們的銅錢了?!?
山風掠過青蚨巷,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像是在為這場尚未落幕的銅錢戲,輕輕鼓起掌來。而凌風衣擺上的墨色“貪”字,在陽光下漸漸淡成一道淺痕,卻又在他轉身時,被山風扯出個銳利的棱角,像極了他眼中從未熄滅過的,刺破陰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