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女們結對離開逍遙宮，林含黛落單走在后面，她不想和她們交涉太多，可惜世事不能盡如人意。

在一個偏僻的小路上，有三個采女攔住她的去路，林含黛往后退了一步，“有事嗎？”

“當然。”為首的女子模樣秀麗，姿態與京城里的貴女是一貫的招搖風格，“前日太過匆忙，沒看清你這三年前一鳴驚人的林含黛到底長什么樣子。”

“陸姐姐，她戴著面衣，不肯輕易給別人看呢。”

“人家的臉只愿意給陛下看，咱們哪有這個福氣呀。”

這位姓陸的采女用鼻孔看著林含黛，“我數三聲，我要你摘下面衣。”

林含黛一一看過她們三人的臉，多么年輕的面孔，她們今年大概十六七歲吧，比她小了三歲，正是藏不住心事喜歡挑事的年紀。

罷了，讓讓她們。

“一。”

陸曉琴剛喊了一聲，林含黛便脫下了面衣，露出臉上兩道鮮艷的紅色傷口。

傷口畢竟不是好看的東西，三人見了不由面露嫌棄，然后又幸災樂禍的笑作一團。

林含黛重新戴上，禮貌地問道：“可以讓我走了嗎？”

陸曉琴笑得止不住，“走之前你再老實回答我們一個問題。你現在還想不想當皇妃？哈哈哈。”

“臉爛成這樣還想呢，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林含黛一向是個沒耐心的人，她忍了一次就是希望對方能識抬舉，偏偏很多人都不那么有眼見力。

她往前靠一步，“你姓陸？哪個陸？不會是城東的那個陸家吧，可是我怎么聽說，陸家只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好像是叫陸清雪，她號稱京城第一美人，有名得很。”

她上下打量著陸曉琴，“總不能你是陸清雪吧。”

陸曉琴的臉“唰”的黑了，“你！”

“哦，你肯定不是。陸清雪在家等著明年開春的選秀，哪里會有空閑在這里跟個市井潑婦一樣，盡聊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陸曉琴被戳中了某件心事，心生怒氣：“林含黛，你再敢出言不遜，信不信我打爛你的嘴。”

“你打啊，打了我，看看誰更倒霉。”多少風雨過來了，林含黛根本不虛她們幾個。

陸曉琴冷哼道：“我知道你和孫姑姑是舊識，她會護著你，可你也別太囂張了，逍遙宮這么大，總有她看不到的地方。”

林含黛沒想到她是鐵了心跟她作對，她笑著說：“這話該是我回你的，逍遙宮這么大，總有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陸姑娘可要小心了。”

“我們同為采女，你敢對我們下手？”陸曉琴身邊的兩個跟班開始替主子叫嚷起來。

林含黛輕輕瞥向她們二人，“兩位，陸家好歹有個侯爵傍身，再蠻不講理也會有人護著，你們二人連姓氏都叫不上來，確定要為她出這個頭？”

一句話打了三個人的臉，林含黛見她們一臉局促的模樣，心想果然年輕，于是她好心提示道：“逍遙宮的事務無論大小都是直接稟告太后的，你們三個正是選秀的年紀，不如安安分分的過完這四十多天，好好給太后留個印象，說不定明年春天會有一份好機緣。”

三年一次的選秀，多少待嫁的姑娘鯉躍龍門的機會，沒有人會傻到輕易放棄。

“我話說完了，麻煩讓一讓。”

陸曉琴不肯讓，但她身邊兩位把話聽進去了，默默地給林含黛讓了個路。

林含黛回到了住處，小翠不知道去哪里了，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托盤，里面是她的午膳。

青菜，豆腐絲瓜湯，還有一碗紅薯粥。

祈福期間，采女不得食葷，必須日日吃素，以此達到凈化身體的目的。

她臉上受了傷，吃點清淡的對身體也好。

下午又是兩個時辰的抄寫，等出了大殿，月亮已露出梢頭，林含黛望著那發亮的尖尖，似有所感，故意放慢了腳步，短短回程路愣是拖了三刻種，她才慢悠悠地回到住所。

果然。

林含黛站在門口，她淡淡地看著坐在桌幾旁，不耐煩點著桌板的女人。她穿著宮女的衣服，頭上卻插著一根金簪，昏黃的燭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幾乎占滿了半個屋子。

女人見到她，嚇了一跳，“你怎么不出聲啊。”

她穿著一身素衣，戴著面衣，露出一雙幽黑的眼睛，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看著確實怪嚇人的。

林含黛扯下面衣，笑了笑，“母親。”

魏芝被她臉上的傷口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她走到她面前，滿眼心疼地捧起她的臉：“你的臉……”

有一瞬間，林含黛以為她要問她疼不疼，但她的母親從不會令她失望，魏芝一副要哭的模樣，“怎么劃得那么深？還能不能恢復原樣？”

林含黛搖了搖頭，“女兒不知。”

“太后不是賜了白玉膏？千金難得的東西竟也無法修復？”

林含黛眼神一暗，沒想到連白玉膏的事情都打探得那么清楚。

她不回答，魏芝一個人開始碎碎念，“這怎么辦啊，臉毀了，陛下看樣子對你也沒什么興趣，早知如此，兩年前我就該同意你做鎮國侯的續弦，不至于讓你白白浪費了青春。”

林含黛眨了下眼睛，“鎮國侯？”

聽出她言語中的不適，魏芝冷嘲道：“怎么？你覺得現在的你有資格嫌棄鎮國侯嗎？你看看你的臉！”

“他快六十了。”或者已經六十了。

“六十又如何？你今年也快二十了，是老姑娘了，鎮國侯二品侯爵，能缺得了你什么？”

林含黛不語。

“你說你有辦法重新獲得陛下的寵愛，長公主這才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以采女的身份進宮。結果呢，所謂的有辦法就是用下藥這樣低劣的手段？長公主教給你的東西，你是一點都沒學到。還有，三年前，你怎么跟個餓死鬼投胎一樣，沒見過荔枝嗎？吃這么多做什么？太后為你擬定的位份可是個貴人啊，你這個不爭氣的丫頭，真的氣死我了。”

魏芝說到恨處想給她一巴掌，見她兩邊皆是傷，揚起的巴掌不甘心地放下了。

林含黛垂下眼眸，“下藥一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魏芝沒想真的不是她，“不是你是誰？”

“不知道，此事太后會徹查清楚。”

既然還在查，魏芝也不糾結了，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那皇帝究竟對你有沒有意思？”

林含黛抬起眼睛，與那雙充滿著渾濁欲望的眼睛對視，她揚起唇畔，“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