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精靈號的船艙內，十二支牛油蠟燭在銅燭臺里奄奄一息，褪色的猩紅掛毯從艙頂垂落，紅毯上金線銹的艦船徽章已被鹽霧啃噬成模糊的光斑，海風穿舷而入，將霉斑點綴的帷幔吹得像具搖晃的尸體。

波隆身前的木桌上，擺著一顆顱骨。

顱骨頂部寬闊而順滑，下頜骨線條流暢而結實，牙齒整齊排列其中。羊角雖已不在，但其粗壯的根部，仍彰顯著曾經羊角的威風。

在顱骨之后，大副，連帶里卡多的其他兩位親信，表情都陰慘慘的，唯有里卡多掛著一張笑臉，他的牙齒上沾染某種暗紅色的物質，看起來像血，但遠比血滲人。

“我不明白，里卡多船長，布拉佛斯人熱衷這種裝修風格嗎？”波隆一邊說著，一邊把他的劍擺到桌上，“還是說，您邀請我來聚餐，實則是給您不敢恭維的艦船提點美學意見？”

“不，我對我的船很滿意，我是想給您講講這羊頭的故事。”里卡多也不管波隆愿不愿聽，一個勁地說個不停，“它可是我愛惜多年的珍寶。”

“我很了解您，您卻不了解我吧？”里卡多的話讓波隆摸不著頭腦，可他也不等波隆回答便繼續說，“您是位優秀的傭兵，您在做傭兵之前肯定也是位技巧高超的斗士……”

“感謝你用斗士這樣正派的詞匯來形容我這卑劣的強盜。”波隆打斷里卡多的敘述，將葡萄酒一飲而盡。

里卡多依舊露出牙齒，他認為這種笑最有禮貌。

“而我，我除了做船長之外還是位獵人，鎮子上的人都叫我‘山羊獵人’。我想，我殺羊的心得絕對比您殺人的技巧更讓人感到狠辣。

可您知道嗎，我父親可是鎮子上最好的牧羊人，那時鎮子上有四個羊群，其他三家的羊加起來都沒我父親的多。”

里卡多把桌上的顱骨抱到懷里不斷摩挲，白日尚且樸素的手指，也開始穿金戴銀。在他把玩顱骨之時，四下靜謐，就連作妖的海風都停止嬉鬧。

波隆以倒酒的名義悄悄地將長劍撥弄到更加順手的地方。

“后來，我的父親為了將羊肉賣到布拉佛斯更遠的地方，他想成立一個商會，他向銀行貸款，他同其他三個兇手合作！”里卡多的臉看不出波瀾，“我勸過他，勸他不要將自己的軟肋露給別人看。”

“可我那可憐的父親卻說‘真誠、互利’這種鬼話，這絕對是催命符。連神明都不愿保佑愚蠢的人，不然無法解釋為何繁榮的羊群突然鬧了瘟疫，為什么最好的獸醫也對此無能為力？在那之后，我的父親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絕對是個悲慘的故事。”波隆適時補充。

“倒不如說這是光榮的起點。”里卡多將他隨身攜帶的匕首也擺到在桌上，與波隆劍鋒相對。

“布拉佛斯的法律禁止殺人，可我的父親卻在法律的正義下被兇手謀害。我沒辦法讓兇手的家人流血，所以我選擇跑到君臨這邊來，然后拿著從這兒賺的錢，雇傭最好的扒手和劊子手，把鎮子上的羊羔一刀刀捅死。”

“就是這把刀，它享受了鮮血，享受了本該屬于我的快感。所有人都控訴我是兇手，可他們就是無法從正義的律法之下找到我是罪犯的證據。”

里卡多黑色的瞳孔直盯地波隆感到發毛。

“毫無疑問，這是大快人心的結尾，但這和我沒什么關系吧？”波隆紋絲不動。

“哦，大人，我想您犯了兩個錯誤。第一，這必定和您有關，因為我從來不說無關緊要的話。第二，我從來沒說過這個故事有過結尾。”

里卡多又吃了一口血紅色的物質，現在，他的唇邊也滲出血來。

“我的大副……”

咻！

“對不起了船長！”

波隆身后的艾斯有些震驚，他不明白為什么大副對船長道歉，卻將鋼刃捅向自家大人？

大副掏出一把鋼制短刀，一腳踏到桌面上，朝波隆扎去。在他身后，兩名水手也握緊刀柄，跟著大副朝波隆位置上劈來。

緊接著，透光破舊的艙門變得粉碎，十幾把波隆叫不上名字的武器從門外飛進，磨的光亮的兵器反射月光，將里卡多的臉色照的煞白。

海風壓低了燃燒的燭火，火苗瘋狂扭曲抖動，月光與燭火交相輝映。

波隆像是某種應激反應，在極度緊張的作用下，他右腳猛地向前一踏，閃身沖刺，長劍裹挾著風聲和酒水迎著大副的鋼刃劈了上去。

長劍與鋼刃相撞的那一刻，激揚的刀劍交擊聲在空中爆開，大副倒抽一口冷氣。

“這傭兵好大的力氣。”

眼前這精瘦的傭兵殺氣騰騰，雙眉倒立如淬火刀鋒，手上的長劍劈過來的時候，黑壓壓地好像山崩一般。

鋼鐵與幻影交織在一起，生死一線的碰撞相互爭鳴，幾個呼吸間，大副便落入下風。

“這么硬的茬子？”

大副額頭見汗，內心并不慌亂，他以為用人數優勢也能將波隆累死。接近二十位身經百戰的水手，傭兵殺也得殺一會吧？

可一息而已，他便失了方寸。

伴隨著撕裂空氣的凄厲聲響，一道銀光從大副眼前稍縱即逝。

鮮血迸濺。

落在木板上的，是水手斷裂的手掌、胳膊、半邊腦殼，以及汩汩如泉的腥臭血液。

“再來！”

大副看見波隆嘴角輕蔑的弧度，也難提的起氣來。雖說他自恃勇武，可長期隱匿實力的經歷也消磨了不少血性。

波隆手腕一抖，斬向大副的胳膊，起先他還能抵擋，可連續三次重擊震得大副虎口發麻。

大副臉色蒼白，兩股血流從他的鼻腔噴涌而出，長劍如同白蓮綻放，在大副的褲襠、胸口和喉嚨等部位不斷雕刻！

“咻！”

船艙之中，一支不知從何而起的利箭劃過波隆的黑發，將大副的脖頸穿出一個血洞。

大副眼神一突，雙手扼住喉嚨，陣陣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滑出，看上去格外狼狽。下一秒，一顆頭顱沖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噴灑到墻皮上，大副的視線不由自主的仰望向艙頂，然后猛地墜落。

“咚……”

他的雙眸一片血色，他好像看見了里卡多在布拉佛斯雇傭自己殺羊的那把匕首，大副吃力地眨著眼睛，最后沉沒于黑暗之中。

“您的【共生】武器幫助龍蛋貪食三人鮮血，破殼之日加速三天。”

【龍蛋：十三日破殼】

【嗜血（弱）】：尚未習得，不可查詢效果（4/100）

波隆來不及瞥這些信息，長劍一轉，直面艾斯與卡斯爾兄弟的敵手，急匆匆邁步而去。

“大人！”

一名眼尖的水手看見大副飛揚的頭顱，目眥欲裂。

他當斷則斷，立刻退至船艙之后，把兵器“咣當”一聲扔到地上，堅硬的膝蓋脆生生地砸了下去。

“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