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二階段已經完成之后,齊格對著蕾妮雅說道: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接下來就是關于你最后的遺愿的事情。”
“哦……”
‘海倫娜’的語調陡然低落,像是還沒完全舍得這段迷霧與陰影的旅程。
然而,這一絲猶疑不過停頓一瞬,轉瞬之間,她的情緒就又發生變化了。
“快走吧,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蕾妮雅非常的期待見到外面的世界。
齊格微一頷首,邁步在前,‘海倫娜’亦緊跟其后,兩人重新鉆出裂口,穿過陰影交錯的舊段管道,步入熟悉的主渠,隨著引導光蟲飄過石階,他們緩緩返回了地面。
刺目的陽光透過巷口灑落下來。
暖風撲面。
那是從昏暗、潮濕的世界躍入現實的真正分界線——
‘海倫娜’幾乎是第一個沖出通道。
她仰起頭,閉著眼任陽光灑滿臉龐,那張原本總是清冷如霜的面孔,如今浮現出一種近乎孩子氣的陶醉。
“啊……太陽,太陽耶!”
她的聲音里帶著透明般的雀躍與熱切,像在擁抱久違的世界。
腳步也沒規矩地向前小跳了幾步,裙擺輕輕揚起,雙手張開,任憑太陽灑落在自由人的肩上,姣好的臉上充滿了對現世的迷醉。
那模樣,像只突然脫離鳥籠的輕雀。
站在一旁的齊格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眉梢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而就在這時,兩道身影迎面而來。
“你們終于回來了!”
牧師維羅妮卡小跑上前,看著明顯氣質有點不對勁的‘海倫娜’。
“嗯……氣質不太一樣了,看來任務非常順利啊。”
她轉身望向被附身的海倫娜,對著其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
“蕾妮雅學姐,你好。”
‘海倫娜’——準確說是蕾妮雅,先是有些呆了一下,隨即猛地點頭,眸光亮晶晶的,整個人像是陽光下的新茶冒著熱氣似的歡快。
“你好你好!啊,我好久沒跟人這樣打招呼了,好新鮮!”她興奮地揮了揮手。
艾蕾諾雅則是慢一步走上來,來到齊格的跟前對著他說道:“接下來好像就沒有我們倆什么事了。”
齊格微微頷首,從懷中掏出那張記錄著地下琥珀場遺跡的草圖地圖,小心地遞給兩人,簡單的說明了下情況。
“這是地下琥珀場的位置,標記已經畫好。”
“你們兩個帶著小隊的名義,回學院進行上報,我不打算單獨申報這個功績。”
“交給我們了。”牧師維羅妮卡舉接過地圖,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們會處理好。”
接著,牧師小姐就打算帶著艾蕾諾雅一起去匯報了,但是金輝劍姬好像還有什么心事。
齊格察覺到她的停頓,轉頭看向她。
劍姬沒有立刻開口,只是垂著眼,像在思考什么,一縷金發從耳邊滑落,落在她領口上,輕輕晃動著。
微風拂過,她裙擺微揚,高馬尾也跟著晃了一下。
少女那雙淡金的眼睛望著齊格,神情中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別扭感。
齊格目光微沉,想起了不久前的火并日,還有那一戰中她的背誓與倉皇。
于是,他率先開口:“你有話要說?是關于火并日那場比試的?”
艾蕾諾雅輕輕咬了咬唇,像是在壓下心里的某種羞恥感。
“……嗯。”她點了點頭,小幅度地點頭。
“我……我想再和你比試一次。”
聲音略帶一絲緊張,“這次,我絕對不會再背誓了。”
艾蕾諾雅低下頭,手指絞著自己的袖口,回想著自己當初在火并日比試的小丑模樣,她就像找個地縫徹底鉆起來。
齊格看著直面自己社死過往的少女,想了想,接著回道:“可以。”
聽到這句話,艾蕾諾雅整個人就像終于松開了拉滿的弓弦,渾身氣息都緩和下來。
她點點頭,難得地露應該略顯感激和解脫的微笑。
“我會在合適的時間再來找你。”
說完,她轉身跟上了早已在前方等候的維羅妮卡。
……
巷口,只余兩人。
靈魂暫居于海倫娜軀體的‘哭泣的幽靈’踏前一步,臉上滿是雀躍。
“可以開始了嗎!?我有好多事情要做!”
明明是熟悉的聲音,卻帶著不屬于海倫娜的情緒色彩——熱情、急迫、甚至微微透著一絲亢奮。
這不是平日那個冷靜清淡的海倫娜。
齊格看著“她”,那熟悉的身影、面容、眼神,皆如往常,可靈魂已然不同。他一瞬間甚至覺得有些違和和抵觸。
他壓制住情緒,沒有讓臉上出現反感的神情,對著面前的‘海倫娜’說道:
“可以開始了,蕾妮雅學姐。”
“你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海倫娜’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點燃了星火的琥珀。
“我早就想好了!”
她邊說邊興奮地轉了一圈,高馬尾輕甩出一個小弧度,裙角掠起晨風。
“第一站,南門街的小吃街!”
“以前我總想著要控制體重,不能吃太多,不敢吃油炸,不敢吃甜食。”
“可我現在——”
她攤開雙手,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已經死啦!體重什么的還有什么好在意的!”
“今天,我要把以前沒吃成、被勸阻的、忍住沒買的全部吃一遍!蛋奶泡芙、熔巖芝士包、焦糖杏仁塔、咔咔炸腸一個都不能少!”
齊格聽著這話,眉毛微蹙,顯然對于蕾妮雅這種用海倫娜的身體胡吃海喝的行為有點不滿,他想要說點什么。
忽然,體內某一層精微體輕輕一震。
像是一縷靈光掠過,他下意識抬起頭。
陽光之下,空氣微顫,一道虛浮的剪影在他視野深處輕輕浮現——那是意識形態下的海倫娜,短發微揚,神色平靜。
她沒有說話,只是豎起一根食指輕輕貼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接著嘴唇輕聲吐出:
【這次就隨她吧。】
齊格怔了半秒,他垂下眼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在真正的海倫娜要求下,默默收住所有批評的言辭。
而一旁的蕾妮雅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繼續說著今天的行程:
“第二站,我要見見我想見的人。”
“有些是以前的同學,看看他們的情況,問一些以前不敢問的問題;我現在也不怕丟人啦,反正我已經是幽靈了!最多就當是還愿!”
“最后,”她聲音微微低了些,眼底的光也變得柔和。
“我要去寫一封信,寫給我爸媽。”
“我不想他們永遠都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死的,也不想他們為我難過太久。”
齊格目光略微低垂,落在面前“海倫娜”歡快躍動的身影上,卻沒有開口附和。他緩緩調動自身的精微感知,將注意力沉入[靈性體],細致地探查著那個他真正所在意的“她”。
意識之海的高臺處,真正的海倫娜身形如霧中燈塔般靜立著。她顯然已逐漸適應了靈體狀態下的存在方式。
那種脫離肉身、卻依然維持部分感官鏈接的體驗,正在潛移默化地錘煉她的[靈性體]。
甚至在這種高臺之上的狀態下,靈性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銳、清晰。
當她察覺到齊格傳來的凝視與觸動時,少女那道靈影輕輕浮現,抬眼看向他,向他輕輕點頭。
齊格感受到這一點后,眼神輕輕一斂。
他對蕾妮雅緩聲說道:“那就從第一站開始吧。”
對于海倫娜來說,這無疑是一次極其罕見又……難以形容的體驗。
她仿佛置身在意識的高臺之上,以一種近乎“旁觀者”的姿態俯視著這個世界,而驅動著她身體的人——是蕾妮雅。
不是別人,而是她的身體、她的聲音、她的動作,卻由他人掌控。
意識中,她看見‘自己’一臉燦爛地扯著齊格的手往前沖。
短短的黑褐色短發輕輕晃動,貼頸柔順地搖曳著,墨綠色的瞳孔因光而泛起盈盈水色,眼角不再是她慣常那抹清淡的平靜,而是一種躍動著的情緒感。
這種感覺怎么形容呢……嗯,就像貓遇見陽光時不加掩飾的瞇眼歡喜。
蛋奶泡芙、熔巖芝士包、焦糖杏仁塔、咔咔炸腸……
每一樣點心,‘自己’在今天都品嘗了一遍。
海倫娜看見了。
此刻的‘自己’則像一只剛從點心店逃出來的松鼠,抱著焦糖布丁小口小口的咬著。
海倫娜雖然只在意識層中,卻能通過精微體共享那細微的感知——甜點入口時,軟糯與甜香如同步觸發的味覺沖擊波,回蕩在她的內在回路中。
她甚至能感受到飽腹感逐漸涌上來,像一層輕緩的潮水,越來越漲,越來越脹。
蕾妮雅學姐真是一點都不珍惜她的身體,只顧自己快樂了啊!
“快點快點!下一家是炸甜薯球!”
這是蕾妮雅的操控自己發出的聲音。
聽到這段發言,海倫娜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學姐明白身體的主權到底是誰的,只不過還沒當她行使主權的時候,齊格的聲音響起:
“你最好悠著點吃,別忘了這是海倫娜的身體。”
語氣不重,卻透著一股明顯的不悅。
他沒有說得太重,但其中的不滿海倫娜聽得清清楚楚。
蕾妮雅卻像沒察覺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樣:
“害~也對,這肚子鼓鼓的,已經吃不下了,而且我已經吃夠了……第一個目標完成,接下來是第二個目標!”
說罷,她轉身朝街口揮了揮手,像個完成“甜點速通挑戰”的勝利者。
海倫娜:“……”
她是真的有點忍不住了。
海倫娜捏了捏不存在的鼻梁,暗暗告訴自己:再觀察一下,再忍耐一會。
而且……她現在也不是不開心。
哪怕是被迫共享,她也第一次真正體驗到了那種“肆意吃甜點不顧后果”的瘋狂快樂。
她以前從未允許自己這樣活過,就把這當做是另類的青春補完吧。
………
按照蕾妮雅的要求,接下來她將跟齊格以調查蕾妮雅死亡任務的調查員的身份去訪問她想要見的兩個人。
一個是鴿院三年級的哈羅德學長,另一個則是跟蕾妮雅同為鴿院二年級的菲奧娜學姐。
他們在鴿院外的煉金花壇旁找到了哈羅德學長。
那位三年級的高年級生正坐在長椅上翻閱一本卡牌構建筆記,當‘海倫娜’和齊格來找他的時候,他還有點意外。
當了解兩人是來調查蕾妮雅生前的時候,哈羅德學長沉默了好幾秒,像是在努力回憶。
“是那個……總是扎著歪歪斜斜麻花辮的女孩子,對吧?個子小小的,穿校服時不扣扣子……哦對,還有個特別顯眼的銀質水壺。”
“對對對!”‘海倫娜’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雀躍。
哈羅德頓了一下,目光有些古怪地看向這位漂亮的學妹。
齊格見狀,側頭瞥了“海倫娜”一眼,眉尾一挑,隨即伸手輕輕捏住了她的手臂。那動作很輕,卻帶著一點不動聲色的警告意味。
“學長,你繼續。”齊格笑著開口,目光卻不離‘海倫娜’。
“我的這位同伴對于蕾妮雅的事情一直特別上心,情緒偶爾……也會有些激烈。”
話音剛落,齊格忽然感到指尖一觸,那只他握著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轉過頭,看見‘海倫娜’正悄悄地垂下眼睫。
那一瞬間的表情雖然克制,但其中某種熟悉的情緒波動,就像潛藏水底的光影。
他眸色一頓,然后悄然松開了手。
她回來了。
害怕蕾妮雅情緒化的海倫娜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她并沒有驅趕蕾妮雅,只是讓對方暫時冷靜一下。
因為她察覺到,接下來的環節可能對于‘哭泣的幽靈’來說比較……痛苦。
“學長你繼續吧。”海倫娜開口,語調沉靜卻透著些微的緊致,像剛從混亂中理順情緒的少女。
哈羅德看了她一眼,顯然也察覺到了前后的強烈反差,不過他也沒多想,而是繼續回憶關于蕾妮雅的事情。
“我記得她剛進鴿院那會,確實有點不太容易融入,尤其是因為長相問題,很多人會偷偷在背后說些難聽話。”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克制,但眼角的遲疑還是暴露了什么。
“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看她沒人幫,就在術式課上給她指點過幾次,沒想那么多。后來她就……每天來找我。”
“剛開始是送點小禮物,說是感謝。后來是書簽、小點心,甚至是她做的紙折獸……我說過幾次不用,但她就笑,說反正做都做了。”
“她是那種,會記住別人說過一句‘我喜歡吃熱可可’這種話,然后隔天把整杯熱可可送來的人。”
“我知道她努力,我也知道她孤單。”
哈羅德的眼神黯了一分。
“可……她真的太情緒化了。開心的時候可以圍著你轉好幾圈,不開心了就一言不發站在教室門口盯著你看,盯到你后脊發涼。”
“我一開始試著引導她,可后來她……有次試圖跟蹤我回寢室,我就只能選擇明確地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