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時候想談談那個影響你我的‘重要事情’？是開胃菜時聊，主菜時聊，還是甜點時聊？”

云集抬起頭。沈群試圖從她藍綠色的眼睛里讀出情緒，卻無法分辨她是悲傷還是焦慮。他的猜測從“云集想修復兩人關系”（正如高天祿所說）到“她要宣布和那個男友訂婚”來回搖擺。她保持神秘的態度讓他愈發緊張。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別說那些諷刺的話。我現在狀態很糟，你應該看得出來，所以請稍微尊重一點。”

沈群深吸一口氣。在自認為最需要心理防御的時刻被要求卸下武裝，這并不容易。

“我盡量。”他妥協道，“但我已經猜得筋疲力盡了。”

“首先，我得告訴你，昨天我得知自己攜帶了BRCA-1基因突變。”

沈群凝視著這位前戀人，腦海中思緒翻涌。擔憂與同情之外，還有一絲不那么高尚的情緒——松了口氣。

他自私地意識到，面對BRCA-1的問題，總比面對云集要結婚的消息容易得多。

“你沒什么要說的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抱歉！這消息太突然了。我真的很遺憾你攜帶這個基因，但換個角度看，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此刻我可沒你這么樂觀。”

“我有。我毫不懷疑。目前只需要每年多做檢查，比如乳腺X光。記住，雖然這個基因意味著你在80歲前患癌風險更高，但你母親（你顯然遺傳了她的突變）直到快80歲才發病。”

“沒錯。”云集承認沈群說得對，臉色亮了些，“我外祖母也是乳腺癌患者，但直到80歲才確診；我的姨媽們目前都沒患病。”

“所以。”沈群總結，“很明顯，你家族的突變決定了癌癥會在八旬左右發作。”

“可能吧。”云集克制住樂觀，但這話沒證據支持，而且忽略了卵巢癌風險增加的事實。

“你家有卵巢癌病例嗎？”

“據我所知沒有。”

“那這就是個好消息。”

“或許。”云集再次擺弄餐具。

沈群灌了一口冰啤酒。他感到燥熱，懷疑臉上是否顯出了痕跡。他用手指扯開汗濕的衣領，卻不敢摘下領帶——云集穿得太正式了。真正讓他不安的是她說“首先”，這意味著還有“其次”。

沙拉和炸魷魚上桌了。服務員迅速擺好菜，清理碎屑后離開。云頂的優點之一是不催客人騰桌，這讓沈群想起那些網紅店的煩人作風。

吃完幾口魷魚，又喝了些啤酒，沈群清了清嗓子。他本不想問，但好奇心快把他逼瘋了。

“你今晚還有其他事要說嗎？還是只有BRCA-1？”

云集放下叉子，直視他的眼睛。

“還有件事。我懷孕了。”

沈群咽了咽口水，頭微微后仰，仿佛被什么東西擦過頭皮。他放下啤酒，愣愣地盯著云集。這消息完全出乎意料。混亂在他腦中炸開，他再次清了清喉嚨。

“孩子的父親是誰？”

云集的臉色瞬間陰沉如夏日暴雨。她猛地起身，椅子哐當倒地，餐廳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她把餐巾摔在沙拉盤上，轉身要走。

沈群先是后退，隨即抓住她的胳膊。她掙扎，但他沒松手。

“對……對不起！”他結巴著補充，“別走！我們得談談，我的問題確實欠妥。”

云集再次試圖抽回手臂，但力道弱了些。

“坐下吧！”沈群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

云集環顧四周，意識到全店客人正盯著自己。她轉向沈群，點了點頭。

服務員幽靈般出現，扶起椅子，收走臟盤子。

她一落座，談話聲便恢復了，餐廳的客人對突發事件早已見怪不怪。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沈群問。

“昨天懷疑，今早確認。”

“你擔心嗎？”

“當然！你呢？”

沈群點頭，沉默片刻。

“你打算怎么辦？”

“你是問要不要生？這就是你該死的潛臺詞？”

“云集，只是討論，別生氣。”

“你第一個問題就踩了雷。”

“考慮到你最近和別人的“熱戀”，我的問題不算離譜。”

“可我沒和宿友上過床，你的問題骯臟至極！”

“我哪知道？這幾周我晚上常打給你，有次打到很晚都沒人接，我以為你不在家。”

“我在宿友家留宿過兩次。”云集承認，“但從沒發生關系。”

“這說法挺微妙，但說回正題。”

服務員重新端上沙拉和干凈餐巾，識趣地迅速離開。

“懷孕多久了？”沈群問。

“6周，醫生會說7周。肯定是最后一次和你在一起那晚，挺諷刺的，對吧？”

“用‘震驚’形容更貼切。怎么會中招？”

“希望你不是在怪我。記得嗎？那天你問我生理期，我說安全期快過了。我們做愛時已經是第二天，當然不安全。”

“那你為什么不阻止？”

云集狠狠瞪了沈群一眼。

“你又惹火我了！好像責任全在我。但決定是兩人做的，你清楚風險。”

“冷靜。”沈群安撫，“我沒怪你，只是想弄明白。過去我們一直避孕，這次為什么失誤？”

云集目光緩和，長嘆一聲。

“實話實說吧。那晚我覺得風險很低，但確實存在。我愿意冒險，因為我太想和你有個家。至于你，我以為你心底也想要孩子，這樣能放下過去開始新生。也許我過度投射了自己的感受。”

沈群陷入沉思。生活總給他出難題，這次尤甚。突然成為父親的可能性讓他措手不及。他害怕自己會愛得太深，重蹈失去家人的覆轍。但更深層的是，過去五周讓他意識到自己比想象中更愛云集。至于這愛如何影響現狀，他毫無頭緒。

“我討厭你的沉默。”云集說，“我需要答案，哪怕是壞的。我們必須做決定。如果你不想參與，直說，我自己來。”

沈群點頭。

“我當然要參與，但這對我不公平。這么突然的消息，要我當場回應太強人所難。你該早點告訴我，我們本可以一起商量。”

“你說得對。”云集承認，“我不想逼你表態，但希望你能回應我的期待。”

“你期待什么回應？”

云集伸手抓住沈群的小臂。

“我不替你回答，但希望這件事能幫你走出痛苦。有孩子不會抹去你過去的家庭記憶。回家想想吧。我周末值班，不在公寓就在辦公室。等你的電話。”

“好。”沈群疲憊地說。

“嘿，別為我消沉。”她責備道。

“不會消沉，但我沒胃口了。”

“我也是。”云集承認，“今晚到此為止吧。我們都累了。”她抬手示意，服務員快步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