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集用塑料小蓋蓋住檢測設備,覺得它已經充分浸透后,便將它放在洗手池邊緣。
她可沒耐心干坐著等結果,于是直接走進淋浴間,用沐浴露搓洗身體并洗了頭發。隨后,她站在水簾下待了幾分鐘,任由水流如瀑布般沖刷頭頂。
昨晚她過得極其煎熬,思緒始終無法平靜。雖然斷斷續續睡了一會兒,但一直被噩夢困擾,反復夢見弟弟深陷泥潭。
鬧鐘響起時,她甚至為漫漫長夜終于結束而松了口氣。盡管疲憊不堪,她還是強迫自己起床。床單和毯子因整夜翻來覆去亂成一團,仿佛剛經歷了一場摔跤。和前兩天早晨一樣,起身時她感到一陣輕微的反胃。
關掉淋浴后,惡心感仍未完全消退,但她安慰自己吃完早餐就會好轉。她走出淋浴間,站在浴墊上擦干身體,隨后將腦袋伸回水簾下,像小狗甩水一樣猛搖濃密的長發。接著,她用力擦干頭發并用毛巾裹住,這才敢看向洗手池邊那個看似無辜的塑料裝置。
她屏住呼吸,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捏起檢測棒,仿佛靠近觀察就能改變結果。然而,塑料窗口上赫然顯示著兩條粉色橫線。
云集緊緊閉上眼睛,幾秒后再次睜開——線條仍在。她沒看錯。仔細閱讀過說明書后,她知道這意味著檢測結果呈陽性:她懷孕了!
雙膝發軟的云集跌坐在馬桶蓋上,一時被洶涌的情緒淹沒。短短時間內發生了太多混亂的事:先是與沈群半分手,接著母親確診癌癥、發現BRCA-1基因突變,隨后又陷入與宿友的糾葛……如今,她又被卷入新的潛在沖突中。
盡管曾無數次幻想懷孕的情景,但當真面對時,她卻不知所措,仿佛生活正失控地旋轉。
她把檢測棒放回洗手池,看向垃圾桶里的包裝盒,甚至想遷怒于這小小的驗孕棒,仿佛懷孕是它的錯。
其實她本可以昨晚檢測,但聽說晨尿更準確,于是選擇等待。顯然,她一直在拖延面對現實。早在宿友辦公室第一次懷疑自己懷孕時,她就幾乎確定了——晨吐癥狀曾被愚蠢地歸咎于吃了扇貝。
云集懊惱地搖搖頭。懷孕帶來的震驚再次印證了她總愛逃避不愉快問題的習慣。三周前她就注意到月經沒來,但當時選擇忽略,畢竟壓力大時停經也不稀奇,而如今她最不缺的就是壓力。
她低頭凝視腹部,試圖接受那里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盡管懷孕本是自然之事,但真發生時卻令她難以置信。她立刻想到受孕時間——一定是那晚和沈群凌晨意外清醒時的纏綿。起初兩人小心翼翼避免打擾對方,但發現彼此都醒著后,他們開始聊天、愛撫,最終自然而然地結合。
事后,云集徹夜未眠,深刻意識到自己渴望的正是家庭和孩子。諷刺的是,這場性愛竟在未婚狀態下實現了她的愿望。
云集站起身,側身觀察鏡子里的腹部,試圖尋找一絲隆起,隨即笑自己太心急。她清楚五周大的胚胎僅約八毫米,不可能引起外表變化。
笑容突然消失。
鏡中的自己提醒她:以當前處境懷孕絕非玩笑,而是一個可能顛覆生活的錯誤。她開始反思為何會意外懷孕——明明總在排卵期避免性行為。
直到想起那夜的時間:凌晨兩點已算次日,而她的安全期計算可能錯了一天。
“天啊!”云集驚呼出聲,現實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迫切想與沈群談談,卻懷疑自己是否有勇氣開口。
此外,BRCA-1基因突變的影響也縈繞心頭。盡管作為醫生,她曾將“墮胎”視為政治詞匯而非個人選擇,但此刻一切不同了。
“你必須冷靜?!彼龑︾R中的自己強裝堅定,打開吹風機吹干頭發。唯一能讓她暫時逃避的只有工作。
如她所料,吃完早餐后不適感減輕了。她選擇不加牛奶的麥片,但進食時仍感到腹部隱痛。按壓腰部時癥狀加劇,雖不算劇痛,卻讓她懷疑是早孕反應。作為初產婦,她不確定著床是否會引起這種感覺,也不排除右側卵巢問題。但眼下這已是最小的困擾。
到達辦公室時剛七點一刻。她本不指望沈群還在停尸房,但最近他似乎到得越來越早。果然,唐賢的工位空著,攤開的體育版日報被扔在桌上——這意味著他正下樓協助沈群。
相逸明正忙著處理夜間案件的文件夾,這是他本周最后一天負責此任務。云集將接替周末值班,下周決定哪些案件需要尸檢。
“沈群已經在解剖室了?”她啜了口咖啡問道,指望咖啡因能提神,同時祈禱胃別再鬧騰。
相逸明抬頭回答:“你知道沈群的作風。我來時他已經在翻文件夾,急著開工了?!?
“他接了什么案子?”溫熱的咖啡讓她打了個寒戰。
“巧了,和你昨天那兩個案子一樣?!?
云集放下杯子,驚訝地張開嘴:“A市總醫院的病例?”
“對,一個剛做完疝氣手術的年輕男人突然死亡?!?
“沈群明知我對這類案子感興趣,為什么還接?”
“他說是幫你?!?
“幫我?什么意思?”
“聽說朱陽騰讓田海露一有類似病例就通知他。顯然她照做了,因為朱陽騰幾乎和沈群同時趕到。我來時,他明確說不讓你插手,還說你今天‘正式放假’,只管文書工作。但沈群主動接手,說你想盡快知道結果?!?
“朱陽騰有說為什么不讓我負責嗎?”云集追問。
這簡直是故意針對,尤其是她正依賴這些神秘病例轉移注意力。
“他沒解釋。你知道朱陽騰的風格。他只強調不讓你碰,還讓我通知你盡快去他辦公室。祝你好運。”
“他生氣了嗎?”
“和平時差不多?!毕嘁菝髀柤?,“我只能說這么多?!?
云集點頭假裝理解,實則滿腹疑惑。她將外套搭在椅子上,走向行政區。和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樣,她甚至懷疑職業生涯也岌岌可危,盡管想不出哪里得罪了朱陽騰——除了昨天會議上的發言。但會后交流時他似乎并無不滿。
白子為她打開行政區的門,里面寂靜如墓。秘書們尚未到崗,但朱陽騰正在辦公室飛速批閱文件。他示意云集進門坐下,整理完最后幾份文件后,靠在椅背上透過眼鏡打量她。
“新病例叫空子明。你想知道我為什么不讓你插手,對吧?”
“確實。”云集稍感安心——朱陽騰語氣平和,不像要訓斥或讓她停職。
“簡單說:你一個月前那批所謂‘系列案件’的報告還沒簽字。現在不可能等實驗室結果,必須結案。實話告訴你,局長收到市長辦公室的詢問,天知道為什么。總之他要求立刻處理,壓力落在我頭上??赡苌婕凹覍俦kU問題。不管怎樣,今天你必須搞定報告。我給你一天假專心處理。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