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漫過顧擇的下頜時,他終于觸到了河底的碎石。
林聽夏的手指在他掌心摳出月牙印,兩個人像兩尾被暴雨打落的魚,在渾濁的河水中撲騰著往岸邊游。
老鄭的槍聲追著他們,有顆子彈擦著林聽夏的發(fā)梢扎進(jìn)水里,炸起的水花濺在顧擇后頸,比河水更冷。
“抓住那塊石頭!“顧擇憋著氣喊,左手扣住岸邊凸起的巖塊,右手將林聽夏往上托。
她的法醫(yī)制服吸飽了水,沉得像塊鉛,他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不是他原本的心臟,是顧晨的,此刻正燒得他喉頭發(fā)腥。
兩人滾上岸時,渾身都在滴水。
顧擇半跪在蘆葦叢里,扶著膝蓋喘氣,余光瞥見老鄭的影子從對岸追過來。
那男人手里還攥著槍,腳步卻比剛才慢了些,手電筒的光束在兩人身上晃,像根毒蛇的信子。
“老鄭!“顧擇抹了把臉上的水,聲音帶著河風(fēng)的涼意,“你追了我們?nèi)龡l街,跳了兩條河,圖什么?
那封信里的東西,你比我們更清楚分量。“
光束頓住了。
老鄭的影子在十米外停住,槍管垂了些:“顧律師好記性,還記得我名字。“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鐵皮,“可你該記得更清楚——有些東西,不是你們能碰的。“
林聽夏已經(jīng)蹲在地上翻文件袋。
防水袋里的資料倒是干的,她抽出一張照片,舉到顧擇眼前。
照片里是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是林西檸,去年冬天墜樓的實習(xí)法醫(yī),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手里還攥著半張藥方。
“林西檸出事前三天,你去過市立醫(yī)院藥劑科。“顧擇扯了扯滴水的領(lǐng)帶,“監(jiān)控拍到你往她抽屜里塞了個牛皮紙袋。
第二天她就開始查蘇金鼎集團的新藥臨床試驗數(shù)據(jù)。
再三天后,她從十七樓跳下去了。“
老鄭的手電筒晃了晃,光束掃過林聽夏手里的照片。
他喉結(jié)動了動,摸出根煙,火機打了三次才點著。
火星在暗夜里明滅,映出他眼尾的疤痕:“那丫頭...她該當(dāng)沒看見那些東西的。“
“所以你后悔了?“林聽夏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比河水還涼,“你后悔把證據(jù)給我姐,還是后悔沒在她出事前把證據(jù)搶回來?“
老鄭的煙抖了抖,灰燼簌簌落在泥地上。
遠(yuǎn)處傳來汽車引擎聲,顧擇抬頭,看見一輛墨綠色吉普歪歪扭扭沖上河堤,車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開車的是個穿皮夾克的老頭,車窗搖下,露出半張布滿皺紋的臉——是老周,顧擇上周花兩萬塊雇的私家偵探,專查蘇金鼎集團底下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老鄭!“老周把車停在兩人和老鄭中間,車門“哐當(dāng)“一聲甩上,“三年前你在碼頭幫我擋過黑棍,今天我?guī)湍銚鯓屪觾骸?
蘇金鼎的藥害死多少人你比我清楚,現(xiàn)在不說,等他們把你埋進(jìn)亂葬崗,連個哭喪的都沒有!“
老鄭的槍慢慢垂到身側(cè)。
他盯著老周臉上那道和自己同位置的疤,沉默了足有半分鐘,突然把槍砸在地上。
金屬撞擊聲驚飛了幾只夜鷺,撲棱棱的翅膀聲里,他啞著嗓子說:“信里是蘇金鼎集團的'清腦片'臨床試驗數(shù)據(jù)。
那藥說是治抑郁癥,其實是新型致幻劑,他們買通醫(yī)生,拿精神病院的病人當(dāng)小白鼠。
林西檸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整理了三箱病例——“他突然頓住,看了眼林聽夏,“你姐死前那晚,給我發(fā)過消息,說有人翻她辦公室。
我趕過去時,只撿到半張藥方,和這個。“
他從內(nèi)衣口袋里摸出個防水U盤,扔給顧擇。
U盤外殼沾著暗褐色的痕跡,顧擇湊近聞了聞,是血銹味。
“蘇玫拿了剩下的證據(jù)。“老鄭指的是蘇金鼎的侄女,市立醫(yī)院院長千金,“她把東西藏在江灣倉庫,舊碼頭17號庫。
但...“他盯著遠(yuǎn)處江灣方向忽明忽暗的燈光,“昨天半夜,倉庫外圍多了四個攝像頭,門口守著兩個帶家伙的。“
“你怎么知道?“林聽夏攥緊U盤,指節(jié)發(fā)白。
老鄭沒回答,轉(zhuǎn)身往吉普走:“要去現(xiàn)在就走。
天亮前他們換班,是唯一機會。“他拉開副駕駛門,又回頭看了眼林聽夏,“我老婆在市立醫(yī)院當(dāng)護(hù)工,上個月查出來肺癌。
蘇金鼎的人說,只要我閉緊嘴,治療費全免。“他笑了笑,那笑比哭還難看,“可我閨女昨天放學(xué)時,被輛黑車撞了——沒撞殘,撞醒了。“
老周拍了拍他后背,發(fā)動了汽車。
顧擇坐進(jìn)后座,林聽夏跟著擠進(jìn)來,兩人身上的水把座椅染成深色。
車載廣播里放著午夜新聞:“本市近期頻發(fā)惡性傷人事件,警方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關(guān)掉。“老鄭說。
吉普車碾過碎石路,往江灣方向開去。
顧擇摸出手機,屏幕上有條未讀短信,是半小時前發(fā)來的:“17號庫的老鼠,該收網(wǎng)了。“發(fā)件人顯示亂碼,他正要給老周看,林聽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心跳得太快了。“她的手指按在他左胸,“顧晨的心臟又在疼?“
顧擇確實覺得心臟像被火鉗夾著,眼前閃過片段——白大褂、玻璃試管、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把一疊文件塞進(jìn)碎紙機。
他按住胸口,碎片突然消失,只余下鈍痛。
“快到了。“老周說。
透過車窗,顧擇看見江灣倉庫的鐵皮大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門口的路燈壞了一盞,剩下的那盞在風(fēng)里搖晃,把兩個守夜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們肩上扛著鋼管,其中一個正低頭看表——還有十分鐘,換班時間。
老鄭突然踩住剎車。
吉普在離倉庫兩百米的地方停住,他指著倉庫右側(cè)的圍墻:“翻進(jìn)去,第三排貨架底下有個暗格。
但...“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剛才路過路口時,我看見兩輛沒掛牌的黑車停在巷子里。“
林聽夏已經(jīng)摸出隨身的解剖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姐的命,蘇金鼎的賬,今天總要算一筆。“
顧擇解開西裝外套,把文件袋塞進(jìn)后腰。
他能聽見顧晨的心臟在跳,一下,兩下,像在數(shù)著他們靠近真相的步數(shù)。
老周從后備箱摸出根扳手,扔給老鄭:“當(dāng)年碼頭那架,你替我挨的那一棍,今天我還你。“
四人貓著腰往倉庫摸去。
風(fēng)突然大了,吹得蘆葦蕩沙沙響。
顧擇踩斷一根枯枝的瞬間,倉庫門口的守夜人猛地抬頭。
他看見那男人對著對講機說了句什么,然后和同伴一起往圍墻方向走來。
“跑!“老鄭低吼。
顧擇拽著林聽夏往圍墻沖,老周和老鄭斷后。
他能聽見身后鋼管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
當(dāng)他的手扣住圍墻頂端的鐵絲時,突然聽見倉庫里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是貨架?
還是人?
月光被烏云遮住的剎那,顧擇看見倉庫二樓的窗戶閃過一道光。
不是手電筒,是相機閃光燈。
有人在里面,正在拍攝什么。
而他們要找的暗格,就在那束光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