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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發展階梯上的動態變化

過去40多年來,中國持續快速的經濟增長可能是改革開放與人口結構良好結合的結果(Lin,2013a;Cai et al.,2018)。在解釋中國經濟發展基本模式時,改革開放所產生的強大激勵效應與中國在高增長時期的充足的勞動力供應表現得非常匹配,盡管這些勞動力供應最初是低技能的,但在發展的后期逐步轉向了高技能(Li et al.,2012)。我們可以從這一經驗中獲得一些關鍵的發展啟示。

第一,中國的經濟增長模式以制造業發展為中心,盡管近年來制造業投資在總投資中的占比有所減少,但制造業仍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吸引了大量的投資(見圖1.1)。工業投資創造了就業,空前地加速了城市化進程,建立了綜合性制造業基地,并先后通過深化國際一體化和專業化,遵循1970年代和1980年代東亞制造業增長模式和深度參與全球生產網絡的方式,逐步將中國轉變為一個國際性的工業強國(Kojima,2000;Lin,2013b)。正如卡爾多增長定律所闡釋的那樣,制造業的發展具有正向外部性,也就是說,制造業產出增長與GDP增長、制造業生產率增長、制造業以外部門的生產率增長之間,均存在強烈的正相關關系(Thirlwall,2015)。一項使用中國省際數據所做的經驗研究驗證了這種增長規律(Thirlwall,2011:111)。

圖1.1 中國第一、第二、第三產業固定資產投資占總投資的比重(1996~2020年)

數據來源:作者使用CEIC數據庫的數據計算。

第二,中國工業部門的發展并沒有使農業部門的發展顯得落后太多。事實上,中國農業部門在改革開放中不斷刷新著生產力增長的紀錄,也實現了自身的轉型(Sheng & Song,2019)。大量農民工不斷向城市流動,同時隨著農村家庭收入的穩步提高,農村已經成為工業品需求的重要來源。農村改革和城市化實現了工業部們和農業部門的相互支持,使得兩個部門的收入迅速增長,并縮小了差距。2005年,中國的農業政策發生了重大變化,在中國歷史上首次取消了農業稅,減輕了農民的負擔(Heerink et al.,2006)。當然,為了深化農村改革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尤其是土地流轉和農村宅基地改革等(Liu,2018)。這與許多發展中國家的經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些國家,通過實施偏向城市的政策(Pugh,1996),工業部門的增長往往以犧牲農村部門的發展為代價。這種發展模式最終拖累了整體經濟發展(Lipton,2007)。

第三,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在改革開放期間取得了成功。政府和私人部門通過對基礎設施包括公路、橋梁、鐵路、港口、機場、高鐵、大型水利工程、電力和天然氣設施等的大量投資,為國內外投資鋪平了道路,并在加快市場化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促進了商品、生產要素和思想更自由的內部交流(Qin,2016;Song & van Geenhuizen,2014;Yu et al.,2012)。新地理經濟學文獻表明,市場擴大帶來了市場競爭加強和可競爭性增強的好處,因此,交通基礎設施的改善有助于知識和技術的進一步傳播(Canning & Bennathan,2000)。正如Canning和Bennathan(2000:2)所說的那樣:

如果發展中國家的騰飛依賴于一場高度協調的投資運動,那么通過公共協調的方式提供具有投資風險的大型基礎設施,就有可能激發私人部門投資,并由此脫離貧困陷阱。

中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經驗支持了這一點。如今中國正在開展“新基建”,以加強對數字經濟的投入(Meinhardt,2020)。

第四,以1995年從關貿總協定(GATT)過渡到世界貿易組織(WTO)為標志,中國經濟快速增長期與全球化進程的實施期和再實施期高度重合。在世界貿易組織主持下,全球貿易和跨境投資增長加快,中國已經成為這一進程的重要參與者。2021年是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20周年。此前20年中,中國通過深度融入全球經濟和按照入世時所做的承諾進行國內改革,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對外貿易國(Drysdale & Hardwick,2018)。根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2021)的數據,截至2020年,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外商直接投資接受國,而當時在新冠疫情影響下,全球的外商直接投資總額下降了42%。不僅如此,中國還成為海外市場的重要投資者。2019年,中國的對外直接投資總額為1180億美元,成為僅次于美國和日本的對外直接投資第三大國。盡管相比2016年的對外直接投資額峰值有所下降,但是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對外直接投資持續快速增長(2019年同比增速達到11.7%)。為了完全滿足入世要求,中國在向外國競爭者開放市場、深化國內改革和解決諸如知識產權、國家補貼、市場競爭和國有企業等一系列的改革問題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Yu,2018;Zhou et al.,2019)。

第五,在人力資本積累和創新能力提升的基礎上,中國在經濟發展的追趕階段,在創新和技術革命方面取得了重大的進展。中國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研發支出同比增長10.3%,達到2.44萬億元人民幣,約合3780億美元(NBS,2021)。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的報告,2020年,研發支出占中國GDP的2.4%[見圖1、2(a)]。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底,中國共有522個國家重點實驗室和350個國家工程研究中心在運轉;2020年,中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了大約457000個項目,產生了360萬項專利——相比2019年增長了40%。這些發展使得中國在包括數字技術在內的幾個關鍵領域均實現了技術能力跨越,并使中國在從技術模仿到創新的過渡過程中,更加重視知識產權保護(Zhou,2014)。根據全球創新指數中的全球131個國家和經濟體創新績效的詳細指標,中國的創新績效在中等收入國家中排名第一,全球排名第十四。世界知識產權保護組織(WIPO)報告顯示,其中國辦事處在2018年共收到了創紀錄的154萬件專利申請,領先于其駐美國、日本、韓國和歐洲的辦事機構。2018年,中國的專利申請數實現了兩位數的增長,而美國和日本的專利申請數略有下降。2019年,全世界超過84.7%的專利申請發生在中國、美國、日本、韓國和歐洲專利局(EPO)的知識產權(IP)辦公室。中國的專利申請數占世界總量的40%以上(見圖1.3)。

圖1.2 各經濟體的研發投入強度和研發人員密集度

數據來源: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計算。

圖1.3 2019年主要國家專利申請數

數據來源:世界知識產權數據庫。

在提升技術能力方面,中國的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在更加緊密地合作,從而在新能源、電動汽車、航空航天和5G網絡領域取得了重大的技術突破。例如,截至2020年,中國已經建成世界上最大的5G網絡,5G基站占全球總數的70%以上,并在關鍵5G技術的專利注冊方面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中國高度重視“5G+工業互聯網”戰略,并且這一戰略已經連續四年在中央政府主要工作報告中得到了強調。根據中國信息通信技術研究院的數據,中國在建的“5G+工業互聯網”項目超過1100項,涵蓋了水泥、汽車、石化、鋼鐵、采礦和石油等22個行業(新華社,2021b)。

根據工信部的一份報告,2020年中國工業機器人產量同比增長19.1%(新華社,2021a)。可以預期,這些前沿技術特別是與經濟數字化轉型相關的技術,將促進整個經濟體生產力的提高。這種轉變將在新的工業化模式、新的貿易和跨境技術轉讓模式以及新的消費模式等方面產生全球性的影響。

第六,這種投資驅動的增長模式帶來的后果之一是環境的惡化。中國長達幾十年工業主導增長模式的特點是,能源消耗和碳排放強度的快速增長,工業制成品和消耗的石油、礦產等自然資源在世界市場所占份額的增加(Roberts et al.,2016;Zheng et al.,2020)。中國的碳排放及其在全球碳排放中所占的份額從1970年代開始持續增長,尤其是在2002年以后,中國的工業化步伐加快,碳排放增長明顯加快,在2007年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國。鑒于自身工業化的規模、速度和軌跡,中國在碳減排方面面臨著巨大的挑戰。當然,考慮到中國工業化進程中的環境代價,轉向低碳增長顯然符合國家整體利益。為了應對這一挑戰,中國采取了包括技術變革和創新、市場價格機制改革、產業結構調整、可再生能源利用和消費模式轉變等在內的一系列大的舉措,以實現低碳增長(Jiang et al.,2013),這符合國家整體利益。

第七,現代化進程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的社會結構。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中國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中產階級群體(Kharas,2017),消除了絕對貧困(Guo et al.,2019);全民醫療覆蓋了93%的人口,2020年城市化率達到62%。憑借大量的教育投資,中國通過義務教育和龐大的培訓體系顯著提升了國民的識字率。中國的大學也開始進入全球頂尖大學排行榜(Fraumeni et al.,2019;Li et al.,2014)。與此同時,中國也面臨著人口老齡化的問題(見圖1.4)。

圖1.4 1990~2020年中國各年齡組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

數據來源:根據CEIC數據庫數據數據計算。

由于死亡率持續下降且生育率保持在一個相對較低的水平,人口老齡化很可能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長期發展趨勢,而非只是發生在某一個特定時期的歷史事件(Zhao,2011:296)。

總體而言,在過去40多年中,中國經濟轉型有三個重要的機會窗口。中國已經成功地應對了前兩個挑戰,但尚待時日證明其在第三個挑戰中的成功。第一個機會窗口是197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機遇,中國果斷地擺脫計劃經濟體制,擁抱開放的市場經濟,從根本上解放生產力、創造財富,從而實現經濟的高速增長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提高。第二個機會窗口是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世界貿易組織正式承認中國加入全球貿易體系,從而讓中國能夠建立一個更加基于規則的市場化體制,并實現與世界其他國家高度相互依存。從那時起,中國從全球化中獲得了巨大的收益,并為改善全球福利水平做出了貢獻,但同時也因巨大的調整成本給其貿易伙伴帶來了強烈的競爭壓力。第三個機會窗口是關于中國在新冠疫情出現后的世界中,如何擁抱數字技術、轉變經濟增長模式,并應對結構變遷、去全球化、人口老齡化、收入不平等、公共部門債務和氣候變化等一系列挑戰。成功應對所有這些重要挑戰,是中國步入高收入經濟體行列的關鍵。

與此同時,中國長期存在一些結構性問題,如資源配置不當、效率低下、高碳排放強度、收入不平等以及缺乏市場相容的制度等。在中國已經實現部分變革的體制背景下,這些問題需要通過廣泛的供給側改革、制度建設和社會變革來解決,以防止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在中等收入陷阱中,生產成本上升導致無法提高生產力和實現技術進步,因而無法生產更多高附加值的產品,最終導致收入增長的停滯、社會失去增長和發展的動能。因此,建立與市場兼容的體制是確保長期增長與發展的關鍵。

如何避免“未富先老”,是中國需要回答的緊迫問題(Dollar et al.,2020)。中國邁向老齡化社會的步伐凸顯了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必要性,涉及生育政策改革、戶籍制度改革和農村改革。考慮到近年來中國經濟增長一直在減速,這種擔憂不無道理,部分原因就是人口結構的變化。2012年以來,中國勞動年齡人口絕對數下降,出生率持續下降,總人口預計將從2025年開始下降(Bai & Lei,2020)。經濟增速的下降部分也是因為近年來生產率水平的下降。對此,中國的“十四五”規劃提出從2021年開始實施新的發展戰略,旨在解決這些結構性問題,建立更加成熟的市場體系,繼續提高人均收入水平,應對氣候變化和收入不平等帶來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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