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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池心圍殺

……

邵弦他們這頓飯吃得比平時快很多。

仨人也都沒敢喝酒。

因為晚飯過后蕭長沁殿下就要開始出門作妖了。

世子好玩,只有巡檢司的人盯著肯定是不夠的,王府這幾日從各部衙署抽調過來不少入境武夫充當守衛,但那些人主要還是守著禹王夫婦。

禹王與其他親王不同,他打從一開始不設王府守衛軍,僅留儀仗與普通侍衛。

大離朝歷史上經歷過多次削藩。

而到了這一代,禹王表示自家皇兄日理萬機已經夠操勞了,不忍心再給他添麻煩,為了避免皇兄日后還得變著法兒罷他的護衛軍,所以提前先把自己給削了。

王爺做到這份上,世子遇刺也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了。

能活下來才是稀奇事。

吃飽喝足,三人登橋過河,邵弦問道:

“蕭長沁今晚準備怎么個走法?”

秦子彤伸出手指在城道東西方向畫了個圈:

“他準備坐船走玉帶河,跟著游神隊伍繞城一周,最后再與各大樓的船只一起匯入靜心池,據說有歌舞和煙火表演……”

“好家伙,靜心池上跳艷舞炸煙花,那可太靜了。”

暮色四合。

玉帶河畔已經懸起千百盞彩燈,于晚風中輕晃,粼粼河水被染成金流。

岸上各種小販支起攤子叫賣吃食,人聲鼎沸。

這一幕,放在秦子彤的故鄉江南,或者是邵家祖宅所在的兩淮,那都是過年才能看得見的場景。

三人覺得自己速度已經夠快了,誰曉得過了玉帶河正朝著王府方向走呢,忽然聽到河畔邊上傳來吆喝聲:

“太慢了你們幾個,上船上船!”

原來是蕭長沁早已在他那艘游船上等候多時了。

船上有雙層樓臺,門簾遍掛祥云刺繡,船體外壁上蟒紋猙獰,船頭立著兩桿赭黃色王旗。

這就是之前邵弦隔著河面把赤衣的瓷碗碎片撇進去的那艘船。

此時蕭長沁站在二層露臺,朝著邵弦等人奮力揮舞衣袖。

船樓二層的窗紗內隱約可以看到有數道窈窕魅影攢動,時不時還有嬌笑聲蕩漾出來,那些身影上包裹的輕紗在燭光照射下形同薄霧,光是這紗窗的倒影就已是攝人心魄。

一層船艙則是架空的,里頭坐著三名身著公服的男人,各自抱著隨身兵器,圍著中心的一張桌案正襟危坐。

桌上有茶無酒,再看他們仨臉上那看破紅塵的靜默神態,顯然就不是來尋歡作樂的,而是加班來了。

邵弦隔著老遠就發現,這仨人里頭竟然有倆是見過面的。

那仨人發現還有人登船,覺得可能是禹王增派給世子的護衛人手,便各自挪了位置,算是給他們提前騰出空位來。

可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蕭長沁竟然親自下船迎接了邵弦三人。

登船的時候,蕭長沁還給眾人簡單介紹了船樓一層里坐著的那幾位:

“這位是城門尉左闡左千戶。

中間這位是祠祭司祭祀科官正柳佂柳大人。

還有里頭那位,州衙三班巡捕教頭寧山寧大人。”

這仨都是武夫,且只有那位寧教頭是個生面孔,左千戶便是前天在北城門親自迎接知州入城的那位武官,至于柳大人,自然就是邵弦和洪九的頂頭上司柳佂了。

倆人目光對上的時候,臉上都浮現出怪異的神色。

還沒等眾人搭上話,蕭長沁就迫不及待地領著秦子彤仨人上樓去了,意思很明確,后來的他們這仨今夜是陪世子玩樂的。

還就怪尷尬的。

上司在樓下盯梢,下屬上去陪領導了說是。

然而蕭長沁可不會去細想這些,秦家兩位代表的是龍虎山,完全夠格上樓,至于邵弦,這小子一篇《與逆藩書》可是讓他在丹州學府出盡了風頭,一會兒到了靜心池與丹州學府的學子們撞上,還得靠他支招應對呢。

見蕭長沁急匆匆地要上樓,邵弦也只來得及對著樓下仨人微微拱手。

倒是柳佂很大方地抬手回了一禮,雖什么也沒說,但臉上表情已給出明示——只管陪好世子殿下即可。

只有趴在邵弦后背上的赤衣張嘴調侃道:

“倆鎖皮境,一個堪堪鐵骨境,偌大的丹州城真就找不出幾個能打的了么?”

其實這也是邵弦心里納悶的問題。

好歹是一國世子誒,就算沒能調動飛魚衛,起碼守衛士兵得拉上一個營跟著吧。

前邊,蕭長沁一邊踩著樓梯上樓一邊給出了答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能聽見赤衣的聲音呢。

“哎呀,父王還是太謹小慎微了,說什么也不愿與軍營有太多牽扯,害得趙大人只能臨時從各司署抽調高手,要我說有秦姑娘在,什么牛鬼蛇神傷得了本世子啊。”

這種諱莫如深的話題,邵弦這邊仨人也不好搭話。

樓下那仨更是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下邊冷冷清清,只有一張桌子一盞茶。

樓上可就熱鬧了嘿。

酒案左右分落四五塊繡墩,共有七道窈窕身影。

她們額間作蔓草紋,朱砂描紋的妝容婉轉入鬢,肩臂上纏繞的雪色披帛宛若流云,衣帶翩翩。

七人皆是仿的飛天妝容,衣襟之下裸露的肌膚比中原女子的裝束要多得多,卻絲毫不顯庸俗風塵氣,好似都身披著那敦煌壁畫上剝落的一縷佛光。

見到世子返回,她們頷首低眉行了一個萬福,赤足踏在繡毯上,足踝上金鈴輕顫。

“嚯,有錢人就是會玩。”

赤衣從邵弦身后探出腦袋,打量著前方這七名水靈的少女,嘖嘖稱奇。

而邵弦目光則是快速地在七人的雪白脖頸處各掃上一眼。

誒,怎么沒有喉結?

難不成世子殿下是男女通殺?

“怎么樣?是不是宛若天人?這可是本世子花重金從涼州買來的,丹州學府里那幫窮酸書生總是詬病本世子俗不可耐難登大雅之堂,今日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異域風情。”

說罷他又拍了拍邵弦肩膀:

“弦老弟,我與那丹州學府大才子李凌秋素來不對付,趁此佳節約了場文武比試,武斗就交給她們,文斗可就得靠你支招了!”

“還約了武斗?”

邵弦下意識又瞥了那飛天妝容的七名女子,確認她們身上并無武夫勁氣。

“武斗舞斗,差不多一個意思,要真跟那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比拳腳,別人會說本世子欺負人。”

蕭長沁招呼眾人在酒案前落座。

赤衣聞言立馬就來了興趣:

“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這幫小仙女舞起來是怎樣一番風景。”

就連秦子彤也面露期待,她是從小在自家封山的老宅里吃棍棒長大的,人間的極樂繁華她還真沒見識過。

只有邵弦感到頭疼。

斗啥呀斗,船上塞這么多鮮嫩多汁的仙女,這不是給一會兒竄出來的大蜘蛛和大老虎送口糧么?

眾人落座。

幾名舞女便自覺地取起琵琶古箏在對位的露臺上奏起了小曲兒。

從幾人登船開始,舞女們的目光便不停地在秦子彤和邵弦身上流轉。

秦子彤一身袒膊男裝配上墨色輕甲,劍眉入鬢面若冠玉,青絲一束,英姿颯爽四個字就好像是為她而創的。

至于邵弦,他這副臉蛋和皮囊好歹也是在三品大員的府上金澆銀鑄了十幾年的,再加上近些日子頻繁引氣血煉體,已隱隱有幾分勁竹身段,還殘留著些許稚嫩感的面龐背后卻有武夫氣魄支撐,氣質相當難辨。

“可以喲,小姑娘眼珠子都快沾你身上了。”

赤衣悄咪咪地在邵弦耳畔說了一句。

……

船樓上曲音婉轉。

蕭長沁邀眾人飲酒。

但仨人自知今夜有要事在身只能推辭,好在有舞女作陪,加上沿河街道上游神會已經開始,他們很快就都撇下杯盞來到露臺上觀看。

人群簇擁著神轎在河岸主城道上穿行,道庭祖師、城隍老爺、江上龍王,各路神仙接連登場,周遭抬轎的隊伍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銅鑼一響,隊伍就要一直走到次日凌晨,直到破曉了才將各路正神送歸廟宇。

城道上熙熙攘攘,玉帶河上反而成了絕佳的觀賞臺,尤其是像蕭長沁這樣的雙層船樓。

往露臺上一站,岸上風光盡收眼底。

不過邵弦端詳了半天,始終也沒有瞅見哪位正神顯圣,那些被神轎抬著的也僅僅只是普通神像而已。

而赤衣大概是心有所感,便伸手朝著玉帶河下指了指。

邵弦順著玉指方向望去,這回還真就看到了一些古怪的東西。

玉帶河面之下,正有一虛影跟隨著岸上游神主隊并肩而行的,祂身形不顯,灰白色的殘破衣襟在水下搖曳擺動。不似那些嬌子上的正神,反而有點像江面上那些臟東西……

“有意思,把一沉江的水鬼封為玉帶河的河伯,如此盛大的一場游神會,就只有一條水鬼給面子么?”

赤衣歪著腦袋,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河里的虛影:

“嗯…不對,祂并不是在跟著游神隊伍,而是跟著這艘船在走的。”

邵弦聞言,當即就要伸手摸向腰后的榔頭。

但隨即赤衣又說道:

“莫慌,祂沒有惡意,看著更像是在奉命保護蕭長沁,不過丹州的地方官應該沒資格使喚這尊小神,估摸著是京師龍椅上那位開金口了,要祂護一護自己的侄兒。”

邵弦很想問一句,祂能不能干得過白家娘娘加虎妖。

奈何蕭長沁秦子彤就站在身旁。

赤衣:“別想了,受敕封的小正神撿的功德都是別人吃剩下的,跟那些私吞功德的野神是比不了的。”

旁邊的秦子彤忽然開口:

“我好像看到有個和尚在吃雞腿。”

“哪呢哪呢?”蕭長沁瞬間來了興趣,扒拉著露臺圍欄往外張望。

游神會年年都有,他早就看膩歪了,這會兒對他而言和尚吃雞腿反而是個沒見過的新鮮事兒。

邵弦放眼望去,就看到一高瘦和尚坐在河邊大快朵頤,吃得滿頭大汗。

“不空?”

即便對方沒有扛著那桿“掌心雷”,邵弦也僅憑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這家伙跑丹州來干啥?

難道洪九又請外援了?

但不對啊,洪九他明明啥都不知道的。

“可能是金光寺也在找那只虎妖。”赤衣沉吟之后說道。

游船緩緩駛過。

不空全程都沒有多看一眼河面,光顧著埋頭吃肉了。

邵弦也沒有沖對方打招呼。

心道今晚還真是群賢畢至啊。

……

河面上各家游船來來往往,船頭上,各家子弟互相打著招呼,隔空對飲。

街上游神隊伍終究只是百姓在簇擁環繞著,對他們這些門閥世家子弟而言,今夜的重頭戲還得是靜心池。

時間流逝得很快。

邵弦從一開始神經緊繃,到后來漸漸放松了下來。

但隨著子時鐘聲響起,他又再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這一來一去蕩舟了近兩個時辰,蕭長沁的游船也終于是駛入了靜心池。

此時池中心早已經橫停著幾十舟艇,池上歌聲舞曲伴著圍觀者的叫好呼喝,熱鬧非凡。

而王家的旌旗一亮相,沿途的船只都得紛紛讓開道來。

雖說此處位于州城中心,池上聚集的也都是世家子弟,但船與船之間不足幾丈遠,尋常武夫翻身便可躍過,船樓下那三人都不敢懈怠,此時柳佂與左千戶各站在船頭船尾,中段架空處只留寧教頭一人把守。

就連那玉帶河河伯也悄無聲息地跟著游船來到池心。

池心處有一涼亭。

亭間已有舞女搖曳身姿,在周遭所有船頭燈火的照應下,如夢似幻。

“殿下,您可算來了,李凌秋說見不著您的旌旗就不讓姑娘們起歌舞呢。”

“世子殿下可叫人好等啊。”

“嗨呀我本來都想回家了,險些錯過十六樓藝伎攢勁歌舞。”

“是啊是啊,錯過了就可惜啦世子殿下。”

各船頭上恭維聲不斷。

雖說都是門閥世家子弟,但這位姓蕭的身上流的可是龍血,放在這丹州地界上是妥妥的頭號公子哥。

世子殿下相當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一個人站在船樓露臺上與各方隔空推杯換盞。

“這有啥,一會兒本世子叫你們開開眼。”

船樓內,邵弦正在認真思量著這地方到底合不合適。

算起來,蕭長沁這艘船上也算是高手云集了吧,但周遭不相干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真在這里跟野神干起來那不得亂成一鍋粥。

邵弦轉頭看向赤衣。

赤衣沖他擠了擠眉毛:

“不要慫,姐姐給你兜著底呢。”

邵弦:“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赤衣:“什么事?”

“我不會水。”

“嗯?”

……

船樓里一人一鬼面面相覷的時候,露臺上蕭長沁已經大手一揮,把池心亭那些十六樓的歌伎趕了下去:

“唱的什么玩意兒鬧鬧哄哄的,去去去,都給本世子爬開。”

然后,就與另一艘游船上的某人打起了口水戰……

“世子好大的口氣,金陵十六樓的姑娘都讓你給貶得一文不值,就不知該是何等風姿才入得了世子殿下的眼,呵呵。”

“姓李的,曉得你在暗戳戳地諷刺本世子不同音律,今日就叫你開開眼!”

船樓里。

赤衣興奮地拍拍邵弦肩膀:

“吵起來了,出去看看快出去看看。”

走出露臺邵弦才知道,與蕭長沁對上的就是先前他提過一嘴的大才子李凌秋。

此時二人腳下踩著的都是雙層船樓,隔著數丈水面,針鋒相對。

那李凌秋一襲白衣,單手持折扇負于腰后,氣度不凡。

蕭長沁與李凌秋素來不對付。

其實今夜靜心池上的重頭戲就是這倆人之間的約斗,周圍人全都是來湊熱鬧起哄的,后邊那些船上早早就設下了盤口,都想看看到底最后是誰鎩羽而歸。

邵弦是沒那心思看熱鬧的,子時已過,他這會兒的神龕火光被壓制到了極點,連池水中的玉帶河河伯身影都快看不見了。

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靜等著隨時可能出現的野神。

然而他并不知曉的是除了那兩尊野神,今夜造訪靜心池的不速之客其實還有好幾撥。

蕭長沁就跟不曉得這些了。

在他的招呼下,七道“飛天”的身影從游船露臺上躍起,落到池心亭上。

那披帛舞袖一展,便似流云舒卷,恍惚間竟令人分不清是人在舞綢,還是綢在御風而行。

柔若無骨的腰肢,反彈的琵琶,頸間輕顫的瓔珞,勾起的足尖,一舉一動,仿佛帶來了河西走廊的風,祁連山的雪……

饒是邵弦背上的赤衣都露出了癡迷的神色。

看來蕭長沁這回確實是下了血本的。

琵琶曲畢,舞歇,靜心池上難得安靜了一段時間。

而后各家士子就在船頭上興奮吆喝了起來。

“好!”

“好啊!!”

大離朝尊道數百年,中原佛家早就人丁凋零,更遑論這一抹西域的空靈佛韻。

蕭長沁另辟蹊徑,穩壓了李凌秋一頭,他站在露臺上笑盈盈地望著對面的李凌秋:

“你不總是說本世子附庸風雅,品味俗不可耐么?李公子,還俗不俗了?”

飛天舞確實給蕭長沁攢足了面子,世子爺這下氣焰可謂相當囂張,直接就用鼻孔看李凌秋了。

李凌秋也也不甘示弱,一只靴子踩上露臺圍欄,手中折扇一甩:

“世子殿下果然門路頗廣,此等西域飛天舞也能硬生生搬到丹州來,佩服佩服。”

忽然,他話鋒一轉:

“在下方才觀舞心有所悟,這首詩,世子殿下可得接好咯!”

……

等等?

怎么說著說著就開始作詩了?

邵弦忽然感覺腦回路有點打岔。

而旁邊蕭長沁已經推了推他后背:

“靠你了弦老弟,等他做完詩,你也念一首壓死他,措辭意境什么的全都給他壓過去!”

啥呀?

邵弦突然有一種“你們不要再打辣”的既視感。

心道這可能就是古時候的鬼火少年吧,一言不合就直接尬詩。

而說話間,李凌秋已經念完他的詩:

“一舞驚鬼神,瓊霄落梵音,

霓裳卷月破云深。

靜心池畔風凝露,

船舶停橈聽玉琴。”

“好詩啊。”

“確實好。”

“不愧是丹州學府第一學子啊。”

“李公子果然了不得。”

靜心池上,附和恭維聲不斷。

李凌秋負手而立,一臉傲然地望向蕭長沁而來。

蕭長沁不甘示弱:

“巧了,借此機會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弦老弟的風采。”

隨即他又伸手拍拍邵弦肩膀小聲道:

“這回不用寫字,可以直接念出來的,你無敵了,上吧!”

大概李凌秋也猜到了蕭長沁會找外援。

他目光在邵弦身上停留了一陣,不禁微微蹙眉。

這少年怎么看怎么不像個讀書人,身上衣裳也僅是粗布麻衣,若非有一股子不錯的精氣神撐著,還就真上不得臺面。

即便如此,李凌秋亦深知不可以貌取人,心里雖犯著嘀咕,暗暗揣度眼前少年有沒有可能就是《與逆藩書》的真正作者,表面上則是禮貌地拱了拱手:

“不知弦公子何處高就?”

邵弦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把那層人嫌鬼厭的身份亮了出來:

“祠祭司,伐廟的。”

靜心池上安靜了半晌。

所有人都眨巴著眼睛,露出了一抹沉思的表情。

首先禹王世子跟一個伐廟匠混在一塊就已經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了,其次,世子殿下剛才喊他什么來著?弦老弟?

難道外面說世子殿下有龍陽之癖的傳聞是真的?

李凌秋的臉當時就沉了下來:

“蕭長沁,你是故意羞辱于我嗎?”

他好歹是丹州學府第一才子,對方卻派一個小小的伐廟匠出來與自己對詩,此舉明擺著就是羞辱!

連帶著看向邵弦的眼神也沒有了先前那種獨屬于大才子的風度翩翩與克制:

“伐廟匠也配與本公子對詩?”

完了,現在我也成鬼火少年了。

這幫家伙是真能鬧騰啊。

邵弦翻了個白眼。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身旁露臺圍欄傳來一聲脆響。

嘭——

是秦子彤把手中佩劍搭到了圍欄上,這輕輕一壓就直接讓圍欄內部出現了崩裂。

她冷眼盯著數丈開外的李凌秋:

“伐廟匠怎么了?”

該說不說,這姐們是真仗義啊。

這種情況下她都能找到“義不容辭”的角度,實在是太正了。

照這么下去,露臺圍欄和李凌秋這倆指定得有其中一個被秦子彤給親手拆了,邵弦連忙打圓場:

“秦姑娘稍安勿躁,我來收拾他。”

赤衣:“什么你來收拾,明明是我來收拾,好幾年不動腦子了,突然讓我作詩可有些為難人。”

邵弦笑盈盈地對著對面船樓上的李凌秋一拱手,隨后學著對方剛才念詩的模樣念道:

“嶺上平看月,

山頭坐唆風,

心中一片氣,

不與女人同。”

“誒你干嘛?”

赤衣發現自己都還沒張口呢,邵弦自己先念出了四句奇奇怪怪的詩來。

但很快她那鬼臉兒上就露出了笑容:

“噢~”

靜心池上,各大門閥世家的公子們反復念叨著邵弦這四句詩,細品了許久,只覺字里行間索然無味,平庸至極,與眼下夜景也毫無關聯,怎么品都品不出個好,可偏偏那是世子手底下的人念的詩,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其實蕭長沁聽完也覺得怪怪的。

這四句詩的意境明顯不如李凌秋的那首。

然而當眾人將目光聚焦到李凌秋身上時候,卻發現他身形一個趔趄,隨即臉色大變,扶著圍欄張大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后失魂落魄地轉身鉆進了船樓中,催促著手下撐船離開。

蕭長沁也是懵的。

但他見到李凌秋這副姿態,瞬間便明白這場文斗邵弦是贏下來了,當即擺起那副十分欠揍的嘴臉叫囂道:

“誒?李公子?急了,怎么還急了嘞,哈哈哈哈。”

靜心池上眾人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始終品不出這四句口水詩為什么能讓大才子李凌秋反應如此激烈。

但不懂歸不懂,一定不能表現出來。

此時自己應該做的是對世子道喜!

“弦公子果然才高八斗,恭賀世子又遇良才啊。”

“是啊是啊。”

赤衣扒拉在邵弦肩膀上,好奇地問道:

“你怎么知道那李公子是個女人的?”

“陰氣。”

邵弦壓低聲音說道。

“還有喉結。”

丹州學府自古不收女子。

這李凌秋大概也正是為此才女扮男裝的。

邵弦簡簡單單幾句話點破了她的偽裝,她自然不敢繼續在此舊待,畢竟現在這四句詩聽起來好像是在勸她不要跟秦子彤計較,可再往后邵弦會說出什么來可就不一定了。

赤衣:“想不到你也會作詩,不錯不錯。”

邵弦:“電視上抄來的。”

赤衣:“電視?”

丹州學府的船灰溜溜地退出了靜心池。

池心剩下的就全都是恭維蕭長沁和邵弦的聲音了。

而就在池心亭周遭一片其樂融融的時候。

嗖——

一柄弩箭毫無征兆地從外圍船頭上激射而來。

箭鏃直逼蕭長沁的門面。

卻被近在咫尺的邵弦單手捏住了。

逆推下三境到鐵骨境之后,邵弦連纖細銀針都能捏住,更不用說比銀針粗壯無數倍的弩箭了。

但,為什么是弩箭?

還有,為什么是蕭長沁?

箭鏃懸在蕭長沁鼻尖前方不足三寸的位置,他瞪大了眼睛,先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卡在喉嚨,幾乎阻塞了他的呼吸。

“有刺客!!!!”

也不知道是誰尖叫了一聲。

隨即靜心池上便沸騰了起來,所有站在船頭的門閥子弟倉皇地鉆回船艙,催促船夫撐船離去。

而秦子彤則已經橫劍側身,將邵弦和蕭長沁二人護在身后,秦叔則以更快的速度攔在秦子彤身前。

樓下的人雖然慢了一步,但此時船頭船尾的柳佂和左千戶也已經翻身來到船樓二層的前后露臺。

至于那位寧教頭則是直接竄出游船,反持腰刀身形如燕,猛踏附近幾艘船,瞬間就追向先前弩箭襲來的方向。

秦叔單手提起了蕭長沁把他丟回船樓內部并道:“趴著不要起身。”

蕭長沁抱頭鼠竄,直接縮到了桌案下,對著秦叔瘋狂點頭,大氣都不敢出。

露臺上,邵弦看了一眼手中弩箭,便認出了這個北乾諜子的手弩箭矢,頓時有些疑惑:

“不是說北乾諜子得差不多半年才能抵達丹州么?”

赤衣:“那就是本就潛伏在丹州附近的北乾人擅自行動的。”

既然不是沖著自己來的,那邵弦也就不必太上心。

砰砰——

此時樓下還有兩名船夫正在玩命撐著竹竿,可惜船身很快就撞上了后方橫著的其他船體。

蕭長沁這艘船本就位于池心,周遭還圍著幾十艘其他家的船,此時各方都在拼命地想要劃船遠去。

就如邵弦先前預料的那樣,場面亂成一鍋粥,甚至來的都不是野神,只是北乾刺客。

“讓一讓!”

“讓本公子先走!家父是布政使!!”

“讓你媽個頭!”

寧教頭那邊已經咬住其中一名刺客,在一艘船上激斗起來。

他是鐵骨境武夫,腰刀劈砍之下,罡氣的爆鳴著實刺耳,一時間卻沒能拿下那刺客。

他們搏殺所在的那幾艘船上的人早已經嚇得跳入水中,呼喊著救命,向岸上游去。

而外圍只要有一艘船停了下來,后續就會有接二連三的船體碰撞發生。

這一方向就算是徹底被堵死了,加之蕭長沁的船本來就大,想要出去更是難上加難。

好在此時船上除了蕭長沁本人其余全是入境的武夫,眾人都無比鎮定。

“往亭子那邊靠。”

秦子彤朝下方的兩名船夫喊了一聲。

既然短時間內退不出去,倒不如就守著池心亭坐等援軍。

當然,秦子彤此舉的另一個目的是把亭子上那七名“飛天”接回來。

別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她肯定是不會輕易把人丟在靜心池等死的。

而就在游船緩緩靠近的時候,池心亭對面的一艘小船上沖出一道黑影直奔游船而來。

對方輕而易舉撞破了船樓二層的紗窗。

卻在撞破紗窗的那一瞬間被兩柄腰刀攔下,正是柳佂與左千戶。

鐺——!

此黑衣人赤掌橫拍在二人的腰刀刀身,竟然蕩起金屬對撞的聲響,震得他倆連連倒退。

又是一名鐵骨境武夫!

剛才那一掌若是換成手持兵刃的一擊,恐怕柳佂二人的手中刀就得碎斷了,可正因為這一擊是徒手的,那碰撞瞬間的內勁以二人手中刀刃為載體直接貫入他們臂膀。

鎖皮境的二人并未出血,但持刀的手臂此時已經骨折變形,他二人連退數步,目眥欲裂,卻咬緊著牙關將腰刀換到左手上來。

刺客并沒有一擊不成直接遠遁,而是身形靈動地在船樓外壁上攀爬了起來,繞過了頂板,從另一方向向內襲殺!

這回是蠻橫一拳直接鑿進船樓。

而船樓內的柳佂二人根本反應不急。

鐵骨境的全力一拳,他倆哪怕只是刮到蹭到都有性命之憂。

露臺上,秦叔沒有動。

動的是秦子彤手中劍鞘。

嘭——

劍鞘先行一步如閃電般撞上刺客手腕,強行掀開其拳勁線路。

下一瞬,少女伶俐身形追上了劍鞘,將手中劍鋒刺入劍鞘,旋即轉身直接回了一個鞭腿。

嘩啦!

一整排紗窗都被秦子彤橫向“切”斷,碎裂的窗紗如花絮紛飛。

她穩穩站定,負劍而立,星眸凝視樓外。

從始至終秦子彤都未顯露劍鋒,便已將鐵骨境刺客的全力一擊蕩退,何其瀟灑。

刺客生生被那一腿鞭掃得落入池中,卻在僅在水面上翻身輕點了幾下,退到另一艘船的船頭,不過穩住身形時候還是不免踉蹌了兩步,稍顯狼狽。

可見那鐵骨境武夫之間亦有巨大差距。

難怪秦叔放心讓秦子彤獨自沖上去。

與此同時,遠方幾艘小船上,寧教頭與另一刺客對換了一拳,各自身形撞進了一艘船艙中,船體應聲崩開了裂縫,瞬息之間竟然拼了個兩敗俱傷。

大概北乾的刺客們也想不到這一趟行動難度會這么大。

兩名鐵骨境武夫在丹州已是可以橫著走了,卻在這小小靜心池上接連吃癟。

行刺,儼然已經演變成強殺。

其實一開始追擊不成,他們就已是死局,再無退路,如果一開始襲殺成功,趁著周圍局面混亂尚且還有機會逃遁離去。

現在生路已斷,他們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若能拼命斬下離朝世子的頭顱,自己家人在北乾便能永享富貴,倒也不虧。

……

“還在等什么!”

被秦子彤擊退的那刺客沖著池心方向怒喝一聲。

下一瞬,靜心池上狂風驟起。

一股詭異的青煙在狂風縫隙之間游動至上空,伴隨著陣陣詭異的絲竹雜音飄蕩,那青煙化作一道纖細身影,穩穩停落在池心亭檐角。

又是一名黑衣人,卻面戴著蒼白面具,看不清面容。

散落在亭中的古琴此刻根本無人彈奏,卻在狂風掃過之時蕩開陣陣音律。

這對峙并未持續太久。

下一瞬,狂風改變了方向。

琴聲驟然變得。

亭上的面具人身形悄然消失,下一瞬游船的船頭便炸開了一團青色煙霧。

“小心,是巫蠱之毒,那人是修行者。”

赤衣聲音入耳。

邵弦身形急退。

而身旁的秦叔卻不退反進,橫掄一掌,硬生生憑著自身的磅礴勁氣改變了池上狂風的方向,那撲面而來的青煙盡數散開了去。

然而散開的青煙也只是在空中蕩漾片刻,隨后又快速席卷而來。

只見秦叔雙手握拳,站姿轉為馬步,提腳猛踏地板。

嗡——

恐怖勁氣自他腳下灌入船身。

然而船體毫發無損。

但船下水面卻翻起數丈高浪,朝四周圍猛灌而去,更有浪花對撞,直接在靜心池上落了一場小雨。

青煙蠱毒被盡數卷入池水中。

下一瞬,突兀的刀劍聲夾雜著刺耳蟲鳴在所有人耳畔炸響。

面具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另一端的露臺,周身縈繞這無數白色花瓣,破空聲不斷。

秦子彤見狀主動迎了上去。

可就在這時,先前被她擊退的武夫刺客踏碎了腳下船身,再度激射而來,搶先一步從側方襲殺秦子彤。

后方的秦叔頓時眼眶微睜,他看得出秦子彤這一下腹背受敵的局面有多危急,正欲追上去阻攔,卻發現先前還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那面具人身側。

面具人正想與同伙合力擊殺秦子彤的,驀然發現自己身側多出來一個身影。

下一瞬磅礴的血煞之氣就淹沒了他心中剛剛升起的驚愕。

嘭——

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一只五指寬的黑色錘頭就直接砸在他的心口。

面具人如遭雷擊,身形如離弦箭矢般撞碎露臺圍欄,斜著鑿進池水中,竟然連水花都沒泛起多少。

邵弦收回榔頭,凝視那片水面。

身后的赤衣開口:

“沒騙你吧,武夫對敵修行者,一定要莽近身,千萬不要學那秦家老頭一樣靠著勁氣跟人家遠程斗法,太笨,討不到好處的。”

身后秦子彤再次瀟灑擊退那襲殺而來的刺客,對方先前本就已經受了傷,這會兒不計后果的襲殺而來本就是仗著前頭有巫蠱修行者牽制,卻不料修行者被邵弦搶先一步襲擊落水。

那么他的下場自然也就非常凄慘了。

被秦子彤在心口重鑿三掌,身形爆退十數丈,接連撞破兩艘游船,沒了動靜。

此時,被赤衣詬病太笨的秦叔著急地沖上來,確認秦子彤身無大礙,而后才對邵弦投以感激的目光。

老登剛剛真的心口快提到嗓子眼了,差點就玩脫!

老秦家的武藝他耍了幾十年,全是一些以一敵百的蠻橫功法,根本就不適合用來護人周全,當保鏢這事兒對他而言更是外行,險些就釀成大錯。

如果自家小姐有了半點損傷,事后他就算把這幾個北乾刺客念成肉渣都于事無補。

他看向邵弦,發自肺腑地道了謝:“邵小友,多……”

然而謝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發現前方池面再度涌起氣泡,與水汽一同翻滾出來的還有面具的碎片。

那人胸口挨了邵弦一擊竟然還活著?

秦叔眉頭一皺。

憨厚老實的臉上徒然涌出一股磅礴殺氣,翻身就要跳下水去把那家伙弄死。

“你別……”

邵弦連忙給他拽住。

“莽什么啊你,那家伙玩毒的,下水找他不是自討苦吃嘛?”

你這高手真是一點也不高。

白瞎這身武藝了。

說罷,邵弦轉頭望向池面。

此時渾身染血的巫蠱修士終于在池水中露出了半個身軀,他面色慘白,胸口油一個巨大的窟窿,碎裂的血肉縫隙里面有無數蟲豸正在穿行。

他口鼻處鮮血淋漓,面目猙獰地盯著邵弦,剛剛張開他那張沒幾顆牙齒的嘴,欲說些什么,卻被邵弦無情打斷了放狠話環節。

只見邵弦扒拉在碎裂的露臺圍欄邊,對著水下喊道:

“你要是再不動手,回頭我就讓禹王去告訴他兄長,說你玩忽職守,眼睜睜看著世子慘遭襲殺卻袖手旁觀,看你這河伯還當不當的下去。”

秦子彤和秦叔都不知道邵弦在說些什么。

懸停在池水中的面具刺客卻臉色劇變。

嗖——

下一瞬他就被什么東西拖入了池底。

再也沒有了動靜,連慘叫聲都被池水吞沒了。

“這……”

面對如此詭異的一幕,即便是秦叔也不免心中發涼。

不多時,一道灰白色虛影緩緩浮出水面,朝著游船方向施了一禮。

祂身形模糊,嘴唇沒動,卻有一道冰冷的聲音傳入每個人耳中:

“小神救駕來遲,還望世子殿下恕罪…”

蕭長沁躲在船樓的桌案下,驀地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險些沒嚇暈過去。

池中河伯說完那句話之后便緩緩沉入水中。

祂的腹部鼓鼓囊囊的,應該是吃得很飽。

秦子彤湊到邵弦身旁,壓低著聲音問道:

“這河伯…怎么長得跟個水鬼一樣?”

“因為就是水鬼。”

邵弦回道。

……

至此,靜心池上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此前該跑的門閥子弟都已經棄船而去,就連池心亭上的七名“飛天”都已不知何時跳水逃命去了,剩下十幾艘破船圍著池心亭。

游船上的幾人面面相覷。

邵弦率先開口問道:

“人都跑出去了,按理來說,這會兒官府的人總該來了對吧?”

“嗯嗯。”

秦子彤連連點頭。

但此時的靜心池畔一片寂靜,岸上連燈火都看不到。

掛在邵弦后背上的赤衣下意識抓緊了邵弦的衣領,靠在邵弦耳畔小聲提醒道:

“祂們來了。”

……

此時此刻的靜心池外圍堤岸邊上。

無數蛛網交織成片,先前丟船而去的所有人,包括那身材曼妙的飛天,此刻都懸掛在蛛網之上。

他們都還活著,但大部分都深陷與昏迷,只有極少數還有意識的正在苦苦掙扎。

清風付過,蛛網上人影綽綽,如皮影戲一般。

有虎妖漫步在池水中。

它從蛛網上摘下一個活人咽入口中,隨即轉頭望向池心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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