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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伯慧:語言學大師的“文士情懷”

《紫荊》雜志 高峰

“談笑有鴻儒”的少年家境

1931年詹伯慧出生于潮州古城膠柏街,他所出生的家庭給了他“雙語教育”的環境,他的父親詹安泰是饒平縣新豐鎮人,講饒平客家話;母親柯娥仙則是一位講純正潮州話的楓溪人。因此,自童年起,詹伯慧就用客家話與父親交流,用潮州話與母親交流。

1938年,日軍入侵廣州,潮州城動蕩不安。七歲的詹伯慧跟隨家人搬遷回老家饒平縣避難,回到祖居地讀書的詹伯慧開始系統地接觸客家方言。等父親稍為安定下來后,詹伯慧又從饒平老家被接到了抗戰期間父親執教的中山大學所在地粵北坪石,就讀于由坪石廣同會館主辦、用粵語教學的漢德小學,直至小學畢業。這是詹伯慧第一次系統學習、了解粵語的時期。因此,到了小學畢業時,詹伯慧就已經能同時掌握運用漢語七大方言中的三種——潮州話(屬閩語)、客家話和廣州話(粵語)了。

父親詹安泰人稱“嶺南詞宗”,家中客廳常常是“談笑有鴻儒”,詹伯慧自小在旁聆聽,深受熏陶。他在家中??屯趿Α⑨柘榈日Z言學教授跟父親的交談中,逐步對語言學研究有所認識,并產生了濃厚興趣。當他得知中山大學有個語言學系,是當時全國大學中唯一的一個語言學系,由時任中大文學院院長王力教授于1945年創辦后,就立志投身語言學的研究。1949年,于中大附中畢業的詹伯慧毅然選擇報考中大語言學系,并以第一名的成績被該系錄取,于廣州解放后的11月被通知進入中大注冊就讀,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培養的第一批專攻語言學的大學生。

在語言學領域不斷“拓荒”

進入中山大學后,詹伯慧“如魚得水”,暢游于語言學的海洋中。雖然在全班7名學生中,詹伯慧的年紀最小,但他在語言學特別是方言學方面的天賦引起了王力等教授的關注。

1953年,詹伯慧在中大語言學系畢業后,分配至武漢大學,開始了語言學的教學研究工作。年輕的詹伯慧到武漢大學登上講臺后,學習的腳步并沒有停止。1954年中山大學語言學系并入北京大學。其時北京大學已集合了北大、清華、燕京等三所大學著名的語言學名師,加上中大語言學系的并入,在北大中文系中獨立設置了漢語專業,成為國內語言學領域中最具權威的一個專業。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語言學研究隊伍力量還很單薄,北大語言學系各項研究任務繁重,方言學研究人才尤其匱乏,王力教授此時想到了詹伯慧。

1955年,北京大學第一次開設漢語方言學課程,王力教授馬上推薦已在武漢大學的詹伯慧,讓他到北京大學來師從著名方言學家袁家驊教授,進修漢語方言學。詹伯慧到北大后,深得袁家驊教授的賞識,在進修過程中擔任了他的助手。袁教授還推薦他參加了當年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工作,到海南島調查黎語。半年后回京,袁教授又要詹伯慧參加他主持編寫的《漢語方言概要》。此時詹伯慧開始展現他在方言學方面的過人之處,他負責編寫此書中分量最重的“粵方言”和“閩南方言”兩章,約占全書50萬字中的三分之一?!稘h語方言概要》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全面論述漢語方言的著作,出版后在海內外學術界產生了很大影響,迄今一直是方言學的經典之作。

詹伯慧在語言學研究上注重社會實踐與深入調查。“軍話”的發現就是他1956年到海南島調查黎語時取得的意外成果。根據調查,他寫成《海南島“軍話”語音概述》一文,揭示了海南島南端崖城鎮中殘存于幾千居民口中的“北方方言島”的語音面貌。這種方言現象引起了語言工作者的重視。關于海南島“軍話”的這份記錄,此后常常被語言學界用來作為“方言島”的實例。

在詹伯慧的學術生涯中,另一件不得不提到的事就是他作為骨干成員之一參與編纂國家“重典”——《漢語大字典》。1975年,在周恩來總理的主持召集下,作為國家重點科研項目的《漢語大字典》籌備上馬,詹伯慧作為編委會成員,一開始就參與編寫規劃的制訂,此后多年一直負責該字典的收字審音工作。《漢語大字典》分上古、中古、現代三段注音,是我國歷來辭書中音讀最為完備的一部大字典,其中凝集了參加注音、審音工作的眾多工作者的心血。

詹伯慧在語言學研究上毫不止息地進行著“拓荒”工作,迄今已刊語言學著作逾40部,發表論文逾400篇。如今,已至耄耋之年的詹伯慧,仍在他喜歡的學術領域耕耘不息。2013年,他以82歲的高齡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漢語方言學大型辭書編纂的理論研究與數字化建設”,以首席專家身份負責主編《漢語方言學大詞典》,這部詞典上下兩卷總計465萬字,是我國第一部全面反映漢語方言和方言學面貌的百科性辭書,歷經多年努力,于2017年5月正式出版。

培養出一支語言學的“詹家軍”

詹伯慧對語言學的貢獻,不止于他的個人研究,他一生誨人不倦,桃李芬芳,譽滿天下。

暨南大學復辦后,1980年,中央組織部發文從全國抽調300名骨干教師支持暨南大學辦學,詹伯慧名列湖北首批支援名單。但當時適逢日本東京大學中文系一名講授漢語的教授退休,由于日本當時已經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校方想不如此后就從中國聘請相關專家。經東京大學教授會討論研究,首先就看中了詹伯慧。經日方向我國教育部提出,詹伯慧在1980年春接受邀聘,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位到日本擔任客座教授的漢語學者前往東京大學任教。其間他為東京大學開設漢語方言學、現代漢語等五門課程,為中日兩國語言學界的學術交流開了先河。

1982年詹伯慧從日本回國后,重返武漢大學,于翌年調到暨南大學任教授。1985年,詹伯慧被任命為暨南大學復辦后第一任文學院院長,當時香港《文匯報》就以“年紀最輕的教授院長”報道此事。詹伯慧到暨大后,首先想到的是建立方言研究機構,建立培養漢語方言學人才的碩士點、博士點。他從1984年就創建了暨南大學漢語方言研究室,自己兼任研究室主任,并在當年開始招收方言學碩士研究生。1990年他又被國務院學位辦評為博士研究生導師,在暨南大學中文系建立第一個博士點——現代漢語博士點,1991年開始招收漢語方言學博士研究生。迄今詹伯慧已培養畢業博士研究生29人。1994年我國首批5名攻讀漢語方言學的博士研究生畢業,獲授博士學位,其中出自詹伯慧教授門下的就有4名。

與第一屆碩士研究生(1987年畢業)合影

如今詹伯慧的許多學生已成為漢語方言學界的骨干力量,語言學界把這個富有活力的漢語方言研究團隊稱為“詹家軍”,而他當年在日本所教的學生,如今也大都成為日本漢學界的知名學者。

自20世紀90年代起,詹伯慧還先后在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新加坡國立大學、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香港科技大學、臺灣“中央研究院”等著名學術機構擔任客座教授或開設講座,他在漢語語言學研究中積累的豐厚果實傳播海內外,成為世界共享的學術財富。

與饒宗頤教授的兩代因緣

詹伯慧父親詹安泰自20世紀20年代于廣東高師及國立廣東大學(中山大學前身)畢業后,就回到潮州,進入廣東省立第二師范學校執教詩、詞、曲以及文學史等課程,跟饒宗頤父子時有酬唱過從,那時的饒宗頤先生,是詹家的??汀?/p>

饒家的“天嘯樓”是著名的藏書樓,詹安泰每上天嘯樓去看書論學,也常把當時四五歲的詹伯慧帶在身邊,那時候他就對“潮州才子”饒宗頤有了較深的印象。詹安泰對年輕多才的饒宗頤多有贊賞。饒宗頤進入韓山師范學校1935年,廣東省立第二師范學校改名為“廣東省立韓山師范學校”。給學生講課,就是他推薦的。當時,詹安泰因為生病,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校長要他找位代課教師,詹安泰就推薦了這位二十歲左右的潮州才子,而年紀輕輕的饒宗頤不負所托,出色地承擔了詹安泰所授的課程,一鳴驚人。

20世紀70年代末,詹伯慧在武漢大學任教。饒宗頤應邀訪問湖北博物館鑒賞出土文物,一到武漢就和詹伯慧取得聯系,專程到武大去看他,兩人見面之后,親如家人。

這時詹安泰已去世多年,兩人見面后,一同追憶先人往事。饒宗頤最終把話題落到如何搜集、整理詹安泰詩詞遺稿遺墨,設法梓印刊行這一“慎終追遠”的大事上,并強調說:“祝南先生的遺稿是他一生心血的結晶,是文壇寶貴的財富,一定要想盡辦法刊行問世。”

1980年春天,詹伯慧應聘出任日本東京大學客座教席兩年。而這年初夏,饒宗頤也恰好到日本訪問講學四個月。按照饒宗頤的主意,詹伯慧出國時把父親手寫的詩詞遺稿帶到東京,再送到京都給饒宗頤,由他負責張羅梓印。

饒宗頤將詹安泰的遺墨帶回香港后,不出兩年,就得到熱心刊行嶺南文獻的何耀光先生的鼎力支持,作為何氏“至樂樓叢書”第25種,以典雅的線裝影印形式將《鷦鷯巢詩》和《無庵詞》合刊印行。

此后,詹伯慧常有機會見到饒宗頤,并從他那里得到很多關心與支持。2002年,詹安泰一百周年誕辰,中山大學籌劃舉行紀念活動,饒宗頤聞訊欣喜萬分,親自約同香港潮州鄉親總會會長、詹安泰早年的門生陳偉南先生前來參加。詹伯慧2011年第一次舉辦個人書法展時,饒宗頤聞訊后寫了題字“文士情懷——詹伯慧書法展”,令詹伯慧感動不已。饒詹兩家兩代人的因緣,在時代變遷中歷久彌堅,令人感動。

(載《紫荊》2019年1月號總第3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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