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內經》的內在價值

第一章　《內經》的“氣”理論

一、《內經》關于“氣”的基本觀點

在遠古時代，人們對世界的認識還沒那么全面，當時人們關于世界的認識更依賴于直觀感受。雖能對可直接觀察的事物進行仔細觀察、揣摩，并加以說明，但對一些無法依賴直觀感受加以說明的事物，卻只能通過當時已有的經驗，創造性地用假設去解釋，進而產生了一些解釋性理論。古代中醫學正是創造性地通過“氣”的思想來解釋人體生理和病理的一些現象，從而指導疾病治療?！秲冉洝房偨Y并概括了西漢之前流傳的部分中醫學說，被譽為中醫理論體系的開山之作，“氣”思想是其理論體系不可或缺的部分。“氣”思想歷史悠久，歷經遠古以來醫者的思想積淀，到《內經》成書時，已具備完備的內容，故得以成為支撐中醫理論體系的基石。

（一）《內經》關于“氣”的概念

整部《內經》充滿了“氣”的概念與思想，經統計，其中總共有兩千九百九十七個由“氣”組成的詞語或直接由“氣”作為主語的句子。全書一共一百六十二篇，其中有十九篇的題目中包含了“氣”字。在全書所有的篇目之中，只有十二篇全文沒有出現“氣”字，但是從這幾篇中的陰陽、五行、天人或者經絡等內容里，也不難看出“氣”理論的影子?？梢姟皻狻崩碚搶φ俊秲冉洝返闹匾?，它充斥在整部《內經》中，對中醫理論的形成，生理、病理的闡述，以及具體治療原則的運用都意義深遠。

“氣”為世界的本原。“氣”在《內經》中是萬事萬物之所以能夠形成的根本原因。從《內經》對世間萬物產生之前狀況的描述看，世界處在一個太虛廖廓的空間中，構建在一個廣闊無垠卻什么也不存在的太虛之中。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世界肇基化元，萬物開始孕育。隨后木火土金水“五運”在廖廓的太虛中運行，從而布氣真靈，通過這樣的“氣”來總統坤元。由此可看出，“氣”在《內經》中是作為世界萬物生成的本原來看待的。同時《內經》中反復出現了“天地”的概念，認為天的高度不可度量，地的廣闊也無邊無際。而天地也是由“氣”構成的。《內經》中的“氣”分陰氣和陽氣兩種，陰氣聚積形成地，陽氣聚積形成天。因為天有氣、地有形，所以天構成了八紀，地則有五里，其成為萬物生成的父母。而萬物具體的構成則要依賴天之氣與地之氣相合。天地之氣相合之后，萬物就產生了。同時，《內經》最看重的“人”也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誕生而來的。

“氣”無處不在。天地萬物由氣而成，“氣”存在于天地間、萬物中?！皻狻笨芍^無處不在。“氣”彌漫、滲透、存在于整個宇宙之中。雖然難以用視覺觀察，但是客觀存在。比如天之氣下降則形成了雨，地之氣上升則成為云。天之氣與地之氣是沒辦法被直接觀察到的，云和雨只是氣的化身和過程狀態。又如，在觀察人體內經絡臟腑之氣時，也是通過外在的表現來推測它們在人體內部所造成的影響。再比如自然界里的六氣，在它們侵犯人體的時候，可以通過人體的病變來觀察到他們的存在。所以說“氣”是無形的，但同時也是客觀存在的。

“氣”是萬物聯系之中介?！秲冉洝钒选皻狻弊鳛槊浇椋瑢⑷f事萬物聯系起來。天地之間與六合之內，無論是九州還是九竅，或者是五臟與十二節，也能與天之氣相應，這說明看似并不十分相關的事物之間，也能靠“氣”緊密聯系。

（二）《內經》關于“氣”的自然觀

在古代哲學理論中，“氣”始終占據重要位置，《內經》就是借助古代哲學家關于氣的定義認識這個世界的，同時《內經》又在觀察和總結自然規律時發展了“氣”的理論，使得“氣”在《內經》中有了更豐富的內涵?！秲冉洝吩诔蓵鴷r已經形成一套非常完整的“氣”思想?！皻狻奔仁菢嫵扇f物的本原，也是人之成形所必不可少的條件，且人在精神層面也與“氣”相互影響。在世界每一個事物上都可找到“氣”發生作用的影子，可以說“氣”統領萬事萬物，萬物由氣而生，由氣而成。

1.自然之“氣”與人體之“氣”相應

《內經》堅持氣一元論思想，認為人要依靠天地之氣才能產生，天之氣與地之氣相合才能生人。天人合一，天人相應，人之生理、病理與自然之“氣”有很大關系。

自然規律是構建人體之“氣”的本原?！秲冉洝吩跇嫿ㄈ梭w時，認為人與天地是相參的，把自然中的很多事物都類比到了身體中去。《靈樞·邪客》中說到，由于天是圓的，地是方的，所以人的頭是圓的，足卻是方的；因為天有日月，所以人就有兩只眼睛；因為地有九州，所以人就對應有九竅；等等，還詳細地描述了人的四肢、五臟、六腑、寒熱，甚至十指等諸多方面。同時《內經》也認為自然界中的“氣”與人的臟器是相通應的，比如認為天之氣通應于肺；地之氣通應于嗌；風之氣通應于肝；雷之氣通應于心；谷之氣通應于脾；雨之氣通應于腎。這些都反映了自然與人之關系?！秲冉洝肥紫葘⒆匀唤绲臍夥譃榱岁幒完杻煞N，比如天之氣與地之氣就是陰陽二氣的體現，并論述了陰陽二氣的特點。從天地之氣的角度來看，天的氣為陽，會下降成為雨，地之氣屬陰，會上升成為云。所以天地陰陽二氣是對立的，但也處在不停相互轉化、相互運動中。人體之氣最根本的原則也遵守了陰陽二氣的理論，屬于陽性質的氣在上，屬于陰性質的氣在下。體內的陰陽二氣與天地之陰陽一樣，也是在不停的相互運動之中的。除了陰陽之外，《內經》還將自然界的氣賦予了五行的思想，比如一年之中季節之氣的變化就是遵照五行的原則?！秲冉洝芬矊⑽逍袑谌梭w之氣，將人體之氣分為了五種屬性，同樣這五氣也與自然界的五行之氣的屬性一樣，相互之間相生相勝，互為子母，這是《內經》所建立的人體觀、疾病觀等中最重要的核心思想。另外古人將自然界的氣候屬性分為了六種，而在解釋人體之氣受到外界影響產生變化時，把這些變化與六種氣候的變化進行類比，進而解釋人體發生病變的規律。

人體之氣與自然界變化同步。首先人體之氣會隨著時間不斷變化。以它在一天內的變化為例，早晨人體之氣開始生發；到了中午，人體之氣最為旺盛；到了傍晚又開始虛弱下去。《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就這種氣的消長從而導致病氣的盛衰進行了論述，認為由于早晨的時候人體之氣開始生發，所以病氣開始衰弱下去，病癥開始減輕；到了中午人體之氣最盛，所以病氣最弱，病癥最輕；到了傍晚，人體之氣開始衰弱所以病氣開始強盛，病情開始加重；到了夜晚，人體之氣藏了起來，所以病氣最為強盛，病情越來越重。其次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體之氣在人體的主要作用部位也有不同。《素問·四時刺逆從論》就認為春天的時候，人體的氣在經脈中較為強盛；夏天的時候在孫絡中較為強盛；長夏的時候，人體之氣在肌肉中比較強盛；秋天與冬天的時候，人體之氣則在皮膚與骨髓中比較強盛。以春天為例，本篇解釋說春天的時候天地之氣開始生發，河流水道都開始融解，所以水道通暢，與之對應人的經脈通暢，所以人體之氣在經脈中比較強盛。這是人與自然相應思想非常直接的體現。《內經》提出春之氣主生發，夏之氣主生長，秋之氣主收降，冬之氣主封藏，而人處于每一個不同季節的時候，人體之氣的主要作用和影響也是與四季之氣相對應的。最后，《內經》中還認為人體之氣與月亮的圓缺也有著直接的關系，《素問·八正神明論》就觀察到了月亮由月缺向月圓變化的時候，人的血氣開始化生精氣，衛氣也開始運轉；月圓的時候，血氣最強盛，人體的肌肉也有力；等到由月圓向月缺變化的時候，則肌肉開始減弱，經絡之氣不再強盛，衛氣也開始虛弱。

人體依賴于自然界精氣的供養。供養人體有兩方面的概念，首先是人的先天之精氣決定了人的生長發育及壽命的長短。它有一個定數，是從父母那里獲得的。先天之精氣如果耗盡，那么人就會衰老下去，后天如何努力也只能將衰老推遲，而不能改變先天之精氣的量。所以人一定會有死亡的一天?！秲冉洝氛f，男不過八八，女不過七七，先天之精氣就會耗盡了。不過天賦有高低，后天的保養也存在不同，所以這個時間并不是絕對的。此外，先天之精氣與后天之精氣共同作用，保證了人體的正常運行。先天之精氣決定了人的發育與衰老死亡，后天之精氣的持續供養支持了人體正?；顒铀枰哪芰颗c構建身體的物質基礎。人體需要與自然不斷交換物質與能量才能保證人的正常生理活動，正常的呼吸與飲食就是交換能量與物質的途徑之一。

《內經》說天為人提供五氣，地為人提供五味；五氣從鼻進入人體，五味從口進入人體；五氣藏在心肺中，可以使人的五色修明，并且能夠發出聲音，五味藏于腸胃之中，供養著五氣。這充分說明了人的生長發育依賴于天地之精氣。

2.“氣”在人體與自然間的運動性

唯物主義運動觀認為世界在不斷變化之中，《內經》認為“氣”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無端消失，“氣”的產生必須建立在物質基礎上，同時世間萬事萬物的變化都依賴于“氣”在其中流轉不息、生生化化，只有氣聚才能成形?！端貑枴ち⒅即笳摗氛J為“氣之升降，天地之更用也”。所以，從宏觀上看，“氣”的運動決定了自然的面貌，從微觀上看，每一個獨立的事物之中都有氣的運動。那么，氣運動的原因是什么？運動的形式及機制又如何？

（1）“氣”運動的原因。

“氣”的不停運動推動了世界的不斷變化，但產生這種運動的原因并不是外部的作用力，其原因需要從“氣”的內部去發掘。首先是陰陽變化的原因。《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就認為陰陽是天地之道，是萬物的綱領和規律，是變化的根本原因，陰的屬性是安靜的，陽的屬性是躁動的。從這里可以看出，世間萬物都有陰陽兩種屬性，而這兩種屬性是一對矛盾，是事物變化的動力，所以“氣”的陰陽就推動了“氣”的運動。同一篇中還提到清陽聚積成為天，濁陰聚積成為地，但是地氣會上升為云，天氣會下降為雨，但同時還認為雨出于地氣，云出于天氣，可見由地氣產生的云根源在于天，由天氣產生的雨根源在于地。陰在向陽上升，陽也在向陰沉降，這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這樣雙方的矛盾斗爭推動了“氣”的運動。如果陽氣與陰氣永不接觸，那“氣”永遠也無法運轉，只有在接觸產生了關系之后，才有了陰向陽動，陽向陰動，并由此產生了運動。其次是“氣”內部勝復關系的原因，氣的太過與不足都會引起與之相對應的不同屬性的氣對其產生克制，這種克制與反克制同樣是一種矛盾斗爭的關系，在這種矛盾斗爭的作用下，“氣”的內部產生了推動力，推動“氣”的運動。

（2）“氣”運動的形式。

《內經》中有一對相對的概念，就是“形”和“氣”，書中將“形”的屬性定為陰，而“氣”的屬性則定為陽。后世在解釋這兩個概念的時候認為陽的屬性更加活潑，容易發散，所以能夠化成氣；陰的屬性相比沉靜，所以凝結成了具體的形態?！端貑枴ち澆叵笳摗穭t認為形能夠產生的原因是“氣合”。說明了“形”與“氣”也是遵循陰陽的規律，互相對立，但又矛盾統一互為根本的。而這樣的陰陽相互轉化的運動方式則是“氣”運動的具體形式。這樣就形成了“氣合”化生成“形”，“形散”化生成“氣”的思想。這樣通過“氣”為中介，世界的萬事萬物都可以進行轉化，萬物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個體，事物之間的界限被打破，互相之間都有了微妙的聯系。由此可看出，形氣轉化的運動觀實際上是中醫有機論自然觀形成的基礎。

（3）“氣”運動的規律。

凡是運動，都必須遵循一定的規律，這個規律就是陰陽與五行。在《內經》中，具體的運動表現就是“氣”的升降出入。當“氣”以陰陽為綱，以五行為用來運轉的時候，它的運動是首尾相接，終而復始的，沒有開端也沒有結束，所以亦可以看作一個圓周運動。首先五行之氣遵循陽氣與陰氣循環上升下降的特點。以季節為例，“氣”在春天對應的木氣的作用下開始向上生發，在夏天對應的火氣的作用下上升到了頂點，經過長夏對應的土氣運轉，在秋天對應的金氣作用下開始下降，在冬天經過對應的水氣的作用下沉到了最底；待到來年的開春，又重新開始上升。具體到人體內，氣的出入是人與自然界交換清濁之氣的過程，氣的升降則是人體內氣的運化過程。總體來說也遵循了陰陽五行的規律，以脾土在中間為樞紐，“氣”于肝木開始上升，到心火浮在最上，脾土在中運化，經過肺金的下降作用，沉降于腎水當中。而血在這當中則起到了載體的作用，同樣符合“形氣”互生的原則，血為陰，通過五臟中的肝木的上升作用，化而為氣，經過脾土的運化，在肺與吸入的清氣相結合，通過肺金的下降作用，復歸血氣。

同時《內經》又創建了兩套五行系統來保證“氣”運動的平衡。第一是相生相克的系統。由于每兩行之間都存在著相生相勝的關系：所以單從其中兩行來看，氣的運動是無法平衡的。但是把五行都納入進來，任意一行都和其他四行產生了關系：要么是由我生，要么生我；要么被我克制，要么克制我。這樣五行中的任何一個部分都可以通過直接或間接的作用與反作用對其他任意一行產生影響，如此則形成了一個循環系統，產生了各自之間動態的平衡。第二是互為勝復的系統。當任意一行之氣出現太過或者不足的時候，就會引起其他的氣對其產生相乘或相侮的情況。如果不能對這種情況作出調整，就會造成太過的氣越甚，不足的氣越虛，那運動的平衡就會受到破壞。但是任意一行的太過與不及都會引起其他四行的連鎖反應，最終勝氣還是會回到被復氣重新克制的局面，這樣氣的運動就重新回到了平衡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