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電影，對廣大青年的影響力往往就如同流云一般具有不確定性，因為這一人群在生理與思想層面上都尚未成熟。而展現以青春人群為核心的電影作品，一直都未停止呈現各種與這一人群或緊密相關，或摩擦對峙的話題、現象、文化及語體。針對青春人群的各類型影片，早已融入人文歷史脈絡當中。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青春類型片在香港頗受年輕人的追捧；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臺灣開始的“新電影”中，青春題材就是這撥導演的偏好。青春電影中最自然的戲劇沖突，就是每個人再熟悉不過的成長、成熟的過程。這正是本書研究的重點之一，對青春人物的戲劇描寫所對應的類型化編碼特征、相關青春人物的性表述等，在青春類型電影中展現的議題遠遠超越了戲劇沖突本身。

一、靜態化概念與從屬性概念的青春

在如今全球格局下的青春議題中，存在兩個主流的青春概念，分別是靜態的（static）和從屬性的（relational）。英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專家、知名學者雷蒙德·科拉多（Raymond Corrado）曾指出，靜態指征是具有“歷史性”無法改變的青春時期的經歷，例如少年時期遭遇暴力等。青春，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中，都被認為是社會學分類中一種固定且清晰的類目。靜態的青春概念是基于發展心理學（developmental psychology）的理論。當然，我們也很清楚，靜態的青春概念主導著理論性質、政治色彩的探討。試想，“青春”往往參與在人類諸多社會生物學（sociobiological）性質的變革中。它似乎就是一個固定化的社會結構中的一環，是被天然地分隔出來的年齡組。青春時期，經常被理解為從兒童進入成年階段的、頗具問題化的時期，其中就包括了性成熟引發的問題。本書就是看準了這一不可避免的生理特性，進而對華語青春類型電影展現該議題的形式與內容展開探討。

從屬性的青春概念，則是從政治經濟的角度去闡釋的。在欠發達的社會環境下，所謂青春人群的政治經濟生活，遠遠不及發達經濟體系環境提供的穩定、平安。“被遺忘的孩子”（All the Invisible Children）短片系列中的《坦扎》（2005年，梅迪·夏夫執導），就描述了非洲小男孩坦扎手持槍械度日的故事。這類從經歷到心智都成熟于兒童時期的群體，也體現出青春時期的指征，甚至更成熟，所以他們被認為是具有從屬性的。在2008年香港上映的青春電影《烈日當空》里，就在片末出現了青澀樣貌的青少年混跡于街頭幫派與黑社會，牽涉在械斗中而不幸遭砍手的鏡頭。青春期的夢幻美好、懵懂好奇、叛逆無常和現實的殘酷等都在青春類型電影中得到了放大。

當我們走進電影放映廳，在黑暗中將自己沉浸在影音制造的矛盾語境中，投入可能的生活情境時，我們會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青春年少時期的故事并沒有電影里的來得波瀾壯闊。充滿青春色彩的故事締造了青春類型電影，在我們快忘卻青春年少時期的努力、抗爭和在家在校園里的興奮勁兒時，這些電影也讓筆者思考，是不是青春時期社會性、自然性的成長方式在提醒我們應該成為什么樣的成年人。本書涉及的性表述是一個揭開這一疑惑的窗口。電影告訴并讓我們參與在各種層面的感知與意識中，我們的價值驅使著信仰、態度與行為。價值在很大程度上是文化使然，就好比在觀看進口電影時，只要基本了解這些非母體的文化語體，自然可以明白為何電影要用此方式塑造人物的行為、思維與溝通方式。本書的話題與三個地區的主流文化與亞文化有著至密的關聯，它們相似又相異。在華語電影跨入新的百年之際，筆者就興奮地追蹤到諸多有關華語青春電影票房、學術價值層面的參考。

二、青春電影研究現狀及發展趨向：跨文化視野的學術話語場

對這一類型電影的探討，早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香港很是普遍。其中，1984年香港國際電影節刊物上曾刊登一篇題為“青春之地”（The Land of Youth）的文章，該文追溯六十年代中后期的青春題材影片，融合了音樂、文藝等要素，而在武俠電影興起之后，研究這類題材的文章便“休眠”了。在對這一時期相關出版物的歸納基礎之上，筆者發現，研究青春類型電影意味著要對這一類型的潛藏問題進行探討，包括以下三個主要方面：第一，青春受眾對影像的要求是動態的，這個動態變化的特征有哪些；第二，該類型電影與觀眾相互作用，怎樣通過立場構建身份；第三，影片虛擬構筑青春世界的過程是怎樣的。

美國青春電影研究專家蒂莫西·舍里（Timothy Shary）曾建議筆者參考周學麟（奧克蘭大學教授）的華語電影“青年問題”的相關成果。關于“青年問題”的探討，主要是其對中國大陸八十年代一些影片中的青年人物及矛盾沖突的社會學解析。周學麟在2007年出版了《現代華語電影中的青春反叛》（Young Reble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Cinema），2008年又出版了有關華語電影中邊緣少年的研究，顯然，他非常關注青年在電影中的表征，2011年他將目光放在了港臺電影中城鄉對立、青春文化等的描寫。

臺灣電影學者陳儒修在與筆者交流時，提到了跨文化對臺灣青春電影內容層面的影響。這種跨文化影響，體現在本地年輕受眾對電影消費的傾向上，香港幫派電影與日本武士道電影對活躍在臺灣電影業的創作者而言，是他們曾經獲取養分的土壤。因此，跨文化也就體現在這類導演的電影作品之中。臺灣學界對青春電影的學術研究也恰恰處于起始階段，筆者所進行的青春片研究與陳儒修教授進行的研究幾乎是同時開始的，青春電影的研究跟隨著市場的變化而發展，但學術研究略微滯后。

蒂莫西·舍里是美國青春電影研究的權威學者，他關于美國電影中青春人物形象的研究著作在2002年與世人見面，此外，他對美國青春電影的探討也出現在一系列類型學的著作中。蒂莫西·舍里以宏觀的視角，將美國社會文化、政治演變等包含在類型學探討中，他特別善于從人物特性等細微角度，揣摩青年人的社會價值觀、人生觀，從意識形態看待青年個體的生理、環境話語的特性。這一點，也滲透在筆者華語青春電影研究的理念當中。

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學者對“青春”、對青春電影的探討是持續性的，由一撥接一撥的青春類型電影所引起的關注也就將延續下去。自2005年到2015年的十年間，華語世界的青春類型電影在內容與形式上，體現出不同于以往的面貌與趨勢。青春愛情、青春欲望逐漸得到正面表達的機會。2005年，華語電影誕生一百年，這是一個特殊的時間點，也是另一個新紀元的開始，華語青春電影在這股巨大的文化風潮中，標注出新的時代特性的編碼。本書放眼中國2005年后出產的青春類型電影，對這三個地區華語青春電影的研究、分析、歸納包括了從靜態的青春概念角度和附屬性的角度看待社會場中華人青年自己的故事。選取的青春電影樣本從不同的視角，探尋系統化、理論化的青春類型片、亞類型片的類型代碼，從歷史回顧的高度，縱觀三地青春類型片的發展走向、產業取向等。

我們向逝去或者即將逝去的青春致敬，那是一種對成長的回味，在那里我們曾經懵懂過、無知過、叛逆過、奮斗過，而這也是一種對當下的珍視。在這里我們感慨青春給予我們的錘煉、刺激與認知，同樣也是對未來的期冀。青春電影，雖然不是對我們逝去或者即將逝去的青春的記錄，卻是一種不會逝去的凝固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