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沉默片刻后接著說：“蘇茜和酒德亞紀的傷勢我已經穩定住了，剩下的傷痛，醫療部的水平足夠讓她們痊愈了。”

“真要走？”老人最后問了一次。

他的影子蓋住路明非的球鞋，像片褪色的楓葉。

“您看過《倚天屠龍記》嗎？”路明非握緊拉桿。

“那位金老先生的著作？”

“對，里面的張無忌說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但要我說，越是厲害的長輩越會畫餅。”

“即使你的實力并不如我，但我依然覺得這個想法是正確的。”

晨霧散盡了，有騎著自行車的女生路過，車筐里龍文課本的燙金字閃閃發亮。

昂熱望著那個背影，哼起歌劇。

“這是校董會的特別通行證。磁卡在瑞士銀行保險柜，密碼是你入學編號，你的名字也會一直掛在學院里，畢業不用愁，如果想換學校也可以直說，我們會安排交流。”昂熱把信封塞進他外套口袋。

路明非摸到信封里的硬質卡片，邊緣有秘銀鑲嵌的龍鱗紋。

他想起第一次見他，老紳士也是如此，說卡塞爾學院從不虧待自己人。

“要是哪天在外面挨了打...記得報我的名字。”昂熱頓了頓，說出了這句話。

“能把我揍趴下的，你去又有什么用？”路明非扯了扯背包帶。

他聞到雪茄的焦香混著松針氣味，這味道以后大概不會再聞到了。

老紳士揮揮手，轉身走向林蔭道。

路明非拖著箱子走過校門，諾瑪的機械女聲在耳邊輕輕說：

“訪問權限已解除。”

機場廣播在穹頂下回蕩，路明非拖著行李箱轉過拐角。

楚子航站在免稅店旁的立柱下，黑色風衣領子豎起，手里握著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咖啡。

不銹鋼座椅上零星坐著幾個早期有些打盹的旅客，自動售貨機的藍光映在楚子航側臉上。

路明非走近時聽見咖啡杯被捏出輕微的咯吱聲，冰塊正在融化。

“咖啡。”楚子航把其中一杯推過來，塑料杯壁凝著細密水珠。

路明非吸管戳破封口膜時發出“啵“的輕響：“師兄你該去考個咖啡師證。”

“可以考慮，有時間去考。”

然后陷入了沉默。

“其實不用送。”路明非把手中已經喝完的可樂扔進垃圾桶，金屬碰撞聲驚醒了旁邊打盹的老太太。

楚子航看了眼表：“還有一段時間。”

他們并排坐在候機區的長椅上，行李箱橫在中間。

路明非注意到師兄的球鞋沾著泥點，褲腳還有沒拍干凈的草屑，估計是接到消息直接從訓練場趕來的。

楚子航望著電子屏上跳動的航班信息，睫毛在晨光里鍍著淡金：“還會回來嗎？”

“可能下個月。”路明非用鞋尖撥弄著行李箱的萬向輪，“也可能永遠不會。”

他說這話時正巧有群少年拖著拉桿箱跑過，歡笑聲撞碎在落地窗的防爆玻璃上。

機場廣播用中英日三語播報著航班信息，穹頂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楚子航把空咖啡杯捏成扁平的扇形，鋁箔封口膜在指間折出細小的褶皺。

玻璃窗蒙著薄霧，將芝加哥深秋的寒意隔絕在外。

路明非喝著有些冷卻的卡布奇諾，奶泡在杯沿劃出凌亂的螺旋。

他瞄著對面坐得筆直的楚子航，后者正對著窗外飄落的楓葉出神，黑色長風衣領口露出的暗金校徽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所以...以后有什么打算？”路明非終于開口，金屬匙柄磕在瓷杯上的脆響驚醒了沉思的楚子航。

他看見師兄琥珀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像是從某個遙遠的記憶碎片中抽身而回。

“可能依舊會踏上屠龍，然后尋找我父親的路吧。”

楚子航的指節無意識摩挲著桌沿，那里有道陳年刀痕。路明非突然想起去年在尼伯龍根里所見的場景，之前的疑問又縈繞在了路明非的心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路明非能聽見楚子航腰帶上的煉金鎖扣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想起卡塞爾學院地下冰窖里那些泛黃的檔案，關于楚天驕的最后任務記錄只有半頁殘破的羊皮紙。

并且似乎學院內不再有人記著他了，除了自己和楚子航。

“也別太沉迷于修煉和學習，”

路明非突然伸手按住楚子航搭在桌面的腕表。

“有時間多回國內看看蘇阿姨，她應該挺想你的。”

他能感覺到楚子航的脈搏在表帶下突突跳動，像沸騰的龍血。

楚子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路明非看見師兄風衣內側的口袋微微鼓起，那里常年放著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相紙邊緣被摩挲得起了毛邊。

“對了，”路明非掏出手機劃開相冊，最新視頻里蘇小妍正在庭院里插花，鬢角的發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光。

“這是蘇曉檣……就是我女朋友，回去之后看過蘇阿姨，她說你總記不住把圍巾塞進外套里，特意囑托你。”視頻里突然傳出楚子航少年時期穿著初中校服的畫面，十幾歲的他正在笨拙地包餃子，鼻尖沾著面粉。

楚子航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停片刻，忽然端起早已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

路明非注意到他吞咽時脖頸繃緊的肌肉線條，像是要把某些洶涌的情緒連同苦澀的咖啡一起咽回心底。

“春節前會回去。”楚子航突然說，抽出一張泛著銀光的金屬書簽推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認出這是裝備部特制的煉金定位器，邊緣蝕刻著蘇小妍名字的篆體，“如果那時有任務，且周期超過三個月...麻煩你。”

路明非把書簽收進內袋，笑著說：“沒問題。”

暖黃的陽光落在路明非的肩上。

“要不跳槽來幫我？包吃住，五險一金，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親自上場。”路明非看向楚子航。

楚子航真的在思考。

路明非看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玩笑話。

“我需要一段時間做評估，能透露具體工作內容嗎？”楚子航從風衣口袋掏出便簽本。

路明非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自動販賣機吐出罐裝咖啡的聲音像在鼓掌，他伸手接住楚子航拋來的紙巾，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師兄你真是......”

登機廣播再次響起時，楚子航幫他拎起行李箱。

“校長他其實......”臨過案件前，楚子航開口，但卻立即被拍肩打斷。

路明非指間夾著那張黑色磁卡：“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模仿著京劇腔調，拖長的尾音消散在空調出風口的嗡鳴里。

楚子航點頭，領口金屬扣擦過下巴，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朝陽從落地窗斜射進來，把兩人的影子釘在防彈玻璃上，像博物館里并排陳列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