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離開茶館時，天色已近黃昏。說書人的話語仍在他耳邊回響，夜叉督軍就住在東都的驛館。

他握緊胸前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小桃指尖的溫度。三年前那個雨夜，她將這塊玉佩塞進他手中時，也是這般涼。

陳維一路打探，穿過幾座坊市縱橫交錯的街巷，驛館的輪廓漸漸清晰。

那是一座被臨時征用的官邸，朱漆大門前站著四名魔族侍衛，犄角在夜色中泛著寒光。

陳維隱在巷口的陰影處，目光如刀。忽然，一只冰涼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瘋了嗎？”璃夜赤瞳中跳動著焦急的火光，“那是魔族督軍的臨時行轅。”

陳維沉默地抽回手，目光仍鎖在驛館方向：“我知道。”

“你知道還......”璃夜的聲音戛然而止。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驛館正門突然洞開，一個身披玄鐵重甲的高大魔族闊步而出。那對彎曲的犄角上，映出熟悉的骨紋。

璃夜的血液瞬間凝固，那是她父親的貼身鎧甲。

“怎么會......”她下意識攥緊陳維的衣角，指甲幾乎要刺進布料。

魔族那么多督軍，他找的怎么偏偏是她的父親？

當陳維向前邁步時，璃夜猛地將他拽進暗巷。

兩人跌坐在雜物堆里，她的赤瞳在黑暗中灼灼發亮：“你找死嗎？那些侍衛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魔兵！”

驛館方向傳來魔將的怒喝：“誰在那里？“

璃夜一把捂住陳維的嘴。魔將的聲音越來越近，鎧甲摩擦聲清晰可聞。她急中生智，突然發出幾聲嬌弱的貓叫。

“原來是野貓。”魔將的腳步聲停了。

等巡邏聲遠去，璃夜才松開手，發現掌心全是冷汗。陳維的目光讓她心頭一顫，那里面盛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為什么要找這個督軍？”她聲音發緊。

陳維的指腹摩挲著玉佩裂痕，沉默得像塊石頭。

“說話啊！”璃夜急得掐住他的手腕。

“要人。”陳維突然開口，“三年前被擄走的......一個姑娘。我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魔族，我需要過去確認。”

他顫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璃夜怔住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族，明明弱得她隨手就能捏死，眼里卻燒著能焚盡魔域的火。

“她是你什么人？”璃夜松了一口氣，鬼使神差地，放輕了聲音。

陳維拿起頸間冰涼的玉佩。

“在老牛村的桃林里，我們總是一起講詩，她懂得很多……”他聲音很輕，訴說著他們的相遇相知和別離，像在說給自己聽，“她說等我找到沒有妖魔的地方，蓋三間草房，我們就可以永遠的在一起......”

璃夜的魔瞳微微擴大。她所知的人族故事總是充滿算計與背叛，可這個書生說的每個字都燙得她心口發疼。

“你們人族......真會編故事。”

陳維將玉佩貼在心口：“這不是故事。她就是我的整個人生。”

璃夜別過臉去。

魔族從不流淚，可此刻她赤瞳中的水光怎么也止不住。

這個固執的人族，這個為了一句承諾踏遍人族城池的傻子，讓她心里涌起從未有過的沖動。

“今晚別去。”她突然抓住陳維的手，“我有辦法，我……可以幫你問出來。”

“你？”

陳維看向她，眼里是不贊同的倔強，璃夜突然一笑，將他打暈。

次日清晨，璃夜將陳維安排在一家客棧中，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你敢妄動，我就告訴守衛這里有逃犯。”

她指尖凝出一縷魔氣，在陳維頸間系成禁制，“日落前等我消息。”

并囑咐她的侍女阿箬仔細看守。

踏入驛館時，璃夜的裙擺還在發抖。父親端坐在玄鐵椅上，犄角上的骨紋泛起寒光。

“不在血骸城待著，跑來人族都城找死？”夜伽的聲音帶著怒色。

璃夜擠出嬌笑：“想父親了嘛。”

“說實話！”

“我......”璃夜咬咬牙，“聽說父親新得了一批妖族奴婢？”

夜伽的魔瞳微微瞇起。

璃夜急忙補充：“前日見血骸城的姐妹們都有妖奴伺候，我不能被她們比下去。”

“就為這個？”夜伽突然大笑，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任性，這樣的理由太正常不過，“你想要什么樣的？”

璃夜的心跳快得發疼：“桃花妖，會作詩的那種。“

夜伽：“你何時對人族的酸詩感興趣了？”

“就......”璃夜赤瞳亂轉，“聽說用會讀書的妖奴泡茶特別香。”

夜伽哼了一聲：“這些年獻上的妖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知道你想要的是哪個？等送你回去后，自己慢慢挑去。”

“三年前從東寧城送來的，有嗎？”璃夜脫口而出，又慌忙改口，“我是說...三年前的妖最懂規矩......”

“三年前？東寧城？哈哈哈，夜羅那個短命鬼送來的那個？”

璃夜心里一緊，沒想到真和她的父親有關。

她點點頭，“那個妖，還在嗎？”

“哼，那妖物我記憶深刻，生得清麗脫俗，楚楚動人，我甚是喜愛。可惜她寧死也不肯服侍于我，被我殺了。”

“殺了……”璃夜手腳冰涼。

夜伽突然轉身，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長劍。

劍身通體粉紅，隱約可見花瓣紋路：“早做成蝕心刃了。用癡情妖魂煉制的兵器，說是能亂人心智，真是胡言亂語，根本屁用沒有。”

璃夜踉蹌后退，撞翻了青銅燈架。火焰舔舐著她的裙角，卻比不上心頭寒意。

夜伽將長劍隨手一擲，釘在璃夜腳邊，“放心，這種小妖，庫房里還有許多，等送你回到血骸城隨便挑。”

璃夜拿起腳邊的劍，看了半晌，“父親能把這柄劍送給我嗎？”

“拿去。”

……

璃夜站在窗前，手指緊緊攥著手中的劍，指節發白。

她不知道該怎么告訴陳維。那個他苦苦尋找的桃花妖，早已不在人世。

她想起他摩挲玉佩時的神情，想起他講述小桃時眼中閃爍的光，想起他平靜地說“她就是我整個人生”時的樣子。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真相，會是什么反應。

“少主。”一個魔兵站在門外，聲音恭敬卻不容拒絕，“夜伽大人吩咐，您這幾日不得離開房間。”

璃夜猛地回頭，赤瞳中閃過一絲怒意：“父親憑什么關著我？”

魔兵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大人說人族的都城不比其他城池，此地還未被魔族掌控，甚是危險，大人是為了您的安危著想。”

璃夜冷笑一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滾出去！”她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門口，瓷片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魔兵嚇得退后兩步，匆匆關上門離開。

璃夜頹然坐回椅子上，赤瞳中泛起一絲水光。

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另一邊，陳維在客棧里等了整整一天，璃夜始終沒有回來。

他低頭看了看胸前的玉佩，裂紋依舊清晰可見，仿佛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凝聚一縷凌厲劍氣，輕輕一劃，纏繞多時的魔氣禁制應聲碎裂，化作縷縷黑煙消散。他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絲殷紅。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那個叫阿箬的侍女。

“陳公子，我給您送些吃食……”

話音未落，陳維已經閃身到她身后，一記手刀劈在她后頸。

阿箬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陳維將她拖進房間，輕輕關上門，隨后快步離開客棧，消失在夜色中。

東都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繁華，燈火通明，街上行人依舊熙熙攘攘。

陳維不知剛才的客棧在驛站的什么方位，穿行在陌生的街巷間，不知不覺竟迷失了方向。

正遲疑間，前方巷子里傳來一陣嘈雜聲。

“喂，小畜生，你跑什么跑？”

“就是，一個被刻了‘畜’字的賤種，還敢在街上晃悠？”

“哈哈哈，看看他這張臉，真是晦氣！”

陳維走過去。

巷子里，幾個衣著華貴的少年正圍著一個瘦弱的男孩，拳打腳踢。

那男孩低著頭，死死抱著懷里的東西，任憑他們如何辱罵，始終一言不發。

陳維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臉上，那是一張被刻了“畜”字的臉，疤痕猙獰，觸目驚心。

“是他？”

陳維瞳孔微縮。

是之前在羊骨坡神廟里，見到的那個啞巴少年！

他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