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娥趴在廢棄染房的屋頂，遠處的魔族駐軍披堅執銳，黑壓壓的陣列在城頭巡弋，刀光刺得人眼底生疼。

她明白單憑憤怒與仇恨蕩不平壓在平順城上的魔軍。自豬大力離開求援，她便再也沒有搞過暗殺行動。

但那幾個貴族是怎么死的，讓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真的是誅邪會出現了嗎。

這群魔族軍隊天天在操練，盔甲穿戴整齊。戰鼓整日咚咚響，連城墻上的墻皮都被震下來。他們只顧著練兵，都不再仔細搜查，看這架勢，是在預備著一場大戰。

卻不知是在準備和誅邪會大戰，還是在等自己帶人出現，高翠娥手指指節捏得發白。

她清點過殘存的戰力，兩百余名礦工與無垢區幸存者，多數人攥著銹蝕的礦鎬，甚至赤手空拳，毫無勝算的可能。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無垢區，看到趙隨這個老兵在訓練這些礦工和無垢區的幸存者們。

礦工或用從魔兵手里奪來的兵器在練合擊，或用鎬子練習格擋，婦人把菜刀綁在木棍上做成短矛，少年們用藤條纏出簡陋的臂甲。

大家對殺敵的熱情一直高漲不減，就這樣持續了三天三夜，糧食與水越來越緊缺，大家的心情也越來越煩躁。

戰意也不是初始那般高昂，甚至有人起了退縮的念頭，原本抱成一團的隊伍，也開始有了爭執和埋怨。

無垢區，渾濁的水桶前，兩個礦工扭打成一團。

“老子挖了三天地道，連口水都喝不上？！”

斷指的老礦工死死掐住年輕人的脖子，干裂的嘴唇滲出血絲。年輕人不甘示弱，一拳砸向對方眼眶：“水是大家分的！你多喝一口，別人就得渴死！”

角落里，小蓮抱著空碗發抖，干涸的碗底還粘著幾粒發霉的餅渣。

“夠了！”

高翠娥的鐵棍重重杵地，爭吵聲戛然而止，瞬間釘住了所有人的動作。

她掃視眾人的目光像淬火的刀，連縮在角落的孩童都屏住了呼吸。

她大步上前，一把扯開兩人，沾滿泥污的布巾重重摔在水桶邊。

“從今日起，按傷分水，再鬧的，滾出去喝魔兵的血。”

田薪見狀表示支持，她抓起碗，當眾舀出自己那份遞給了老吳，“我的份額，給吳叔。”

地窖鴉雀無聲。

斷腿的趙隨突然大笑：“老子打了半輩子仗，倒讓個丫頭教了次做人。”

他甩手扔出半碗水，扔給了蹲坐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小蓮：“給娃子。”

這個舉動讓整個無垢區寂靜了一會兒，田薪突然站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低吼了一聲。

“再這樣下去，魔軍若此時殺來，我們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

她話音剛落，頭頂傳來靴底碾過石礫的脆響。所有人僵成石像，田薪一把捂住嬰孩的口鼻。

過了好一陣兒，魔兵離開，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布店老板娘也突然站起來。

“我想到了，礦區附近必有糧倉，魔兵總得喂飽奴隸干活吧？如今礦區沒有了奴隸，糧倉那里肯定也管理松懈，咱們趁夜摸過去，搶了就跑。”

田薪眼睛一亮：“對！我們熟悉地形，又有兔子精探路……”

“胡鬧！”斷腿老兵趙隨厲聲打斷，空蕩的褲管在草席上摩擦出沙響。

“魔族丟了奴隸，定會加強戒備！那糧倉就是餌！你們當赤幽是蠢貨？你們想到的，敵人自然也能想到！”

“可總不能等死！”田薪倔強的說。

地窖里響起零星的附和，礦工們摸著凹陷的腹部，眼神逐漸兇狠。

田薪的目光轉向高翠娥，眼中帶著倔強的火苗。高翠娥嘴唇微動，剛要開口勸阻。

“不行！”田薪猛地站起，瘦小的身軀繃得筆直，“我爹守到最后一刻都沒慫過！”

老兵猛地拽住她手腕：“丫頭！”

“趙叔！”她聲音壓得極低，“您看看大伙兒，餓得武器都端不穩了，我們不能在這等死。”

她一字一頓：“寧愿戰死，也不可餓死。”

斷腿老兵的空褲管突然劇烈顫抖。

“丫頭...”

老兵突然劇烈咳嗽，咳出半口血痰，“當年你爹守城前夜，也是這般倔...”

他布滿老繭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要去可以，我與你一起！”

無垢區又重歸寂靜，唯有燭芯爆出細微的噼啪聲。

月光下，二十道黑影貼著墻根疾行。

這二十道黑影有無垢區的幸存者們，以及高翠娥和老兵趙隨，還有幫著打洞的兩只兔子精。

他們身上沒有傷，腿腳利索，方便搬運，至于趙隨，因過于擔憂田薪，執意要跟來。

高翠娥回頭看了眼無垢區通風口的微光，那里有二百多張等著他們帶回糧食的嘴。

高翠娥在外面放風，田薪帶著人進里面查看。

昏暗的糧倉內，霉變的谷物散發著酸腐氣息。

田薪剛撬開第三個糧袋，指尖突然觸到一絲黏膩，袋底竟滲出暗黑色的魔氣。

“不對！”

布店老板娘猛地拽住她的手腕，“這糧食有毒！”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打斗聲，高翠娥高聲喊道：“快跑，有埋伏！”

話音未落，墻角堆積的麻袋轟然炸開。

三個躲在麻袋里的魔兵暴起突襲，骨刀直取田薪咽喉。

老板娘瘦削的身軀卻如盾牌般擋在她面前，銹跡斑斑的剪刀狠狠坎在魔兵眼眶。

“跑啊！”

她嘶吼著推倒糧垛，發霉的麥粒如瀑布傾瀉，暫時阻隔了追兵。

斷腿老兵趙隨掄起鎬子砸碎另一個魔兵膝蓋，自己卻被第三把骨刀貫穿腹部。

他嘔著血將田薪推向門口：“走...走...”

老板娘突然踉蹌著栽倒，魔兵的骨刀從背后穿透了她干癟的胸膛。

田薪發瘋似的想沖回去，卻被老板娘用盡最后的力氣甩出的剪刀柄砸中膝蓋。

“對不起，是我...害了大家...”

老板娘趴在血泊里，顫抖的手死死攥住魔兵腳踝，“丫頭...活下去...”

魔兵暴怒地跺碎她的手指，卻見這垂死的婦人竟咧嘴笑了。她染血的牙齒咬住藏在袖中的火折子，火星瞬間引燃冒著黑氣的糧袋。

“一起死吧，畜生！“

沖天火光中，田薪被礦工們強行拖出糧倉。

她最后看到的，是布店老板娘在烈焰中挺直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