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進京。

內閣三臣聯袂覲見。

“宣！”

乾清宮中。

朱翊鈞接受了三位閣老的叩見，放下了朱筆，抬起了頭，命張貴再去搬來一個繡墩，賜予了這位身歷北邊七鎮，勛著邊陲，亦文亦武的新晉閣老。

“謝陛下。”

王崇古謝恩后，落座在繡墩上，很有意思的是，屁股僅僅微微挨著半個凳面，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在蹲，沒幾分功夫在身，這可撐不了多久。

“軍國大事，以后就多多仰仗閣老了，還望閣老日后不計私利，為民造福。”朱翊鈞隱晦地敲打道。

王崇古入閣拜相，楊博黯然離朝，一增一減，在朝的山西勢力終究是增長了些。

一旦為禍朝綱，為禍百姓，必將勝于楊博之時。

王崇古功勛在身，以數代富貴換取今日高位，能力、膽識俱佳，是內閣首輔大臣的上上之選，朱翊鈞希望王崇古不要自誤。

王崇古立刻站了起來，躬身道：“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坐，坐下說。”

朱翊鈞示意他坐下，繼續說道：“以一營步卒，完勝草原一軍騎兵，如此功績，也只在太祖高皇帝時期，常遇春、徐達等開國功臣身上見過，說是百世之功、萬世之功，或許有幾分假，但十世之功，卻是真的。”

王崇古又站了起來，答道：“陛下謬贊，臣仰先帝與陛下之德，下依將士用命，韃靼末途，臣一時靈光，雖有幾分薄功，但大功在社稷，大功在先帝，大功在陛下，大功在將士。”

功勞歸上。

高儀、張居正忍不住側目。

“說是這么說，但功勞就是功勞，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在你進京前，內閣、禮部為你擬了爵，朕本想著為你封個王呢……”

聽到這，王崇古又是一坐一起，不惜打斷朱翊鈞的圣音，惶恐道：“微末之功，豈敢言王事，臣之所愿，分功于眾將士。”

大殿里的人都能聽出來，這番話，發自內心。

就朱姓皇族的爵位，越高危險越大，開國六國公，真正傳承下來的，只魏國公府一座。

隨著陛下更改了對勛貴的懲處方式，眼瞅著這座二百年的國公府，差不多也到時候了。

況且，以他的功勞，根本擔不起王爵，就連公爵都欠幾分火候，陛下的話，暖暖心就可以了，誰要當真，可就太傻了。

侯爵、伯爵這樣的爵位，王崇古又瞧不太上，如若真能將所有軍功分給宣府、大同的邊軍將士，日后王崇古在軍方的地位將無人能出其右。

這樣的事，君臣都知道，是不可能發生的，朱翊鈞笑道：“宣大軍將士的功勞，朕另有賞賜，閣老不必掛牽，內閣、禮部商議了下，決定為閣老授予公爵，擬了幾個封號遞給朕，朕挑了一下，‘涼國公’，閣老以為如何？”

封號一出。

王崇古的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涼”字，顯然代表著他是在古涼州建功立業的，似乎沒有什么。

但大明朝之前有過一位涼國公，那人，名為“藍玉”。

當年，太祖高皇帝本欲封藍玉為梁國公，因藍玉有這些過失，便將梁字改為涼，并命人將這些過失刻在世襲的憑證上。

但藍玉傲慢不遜仍然不減，被告發謀反，下獄鞫訊后，獄詞稱同景川侯曹震、鶴壽侯張翼、舳艫侯朱壽、定遠侯王弼、東筦伯何榮及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等謀反，擬定乘太祖高皇帝藉田時發動叛亂。

之后，藍玉以謀反罪將其逮捕下獄，并被抄家，滅三族，并株連蔓引，自公侯伯以至文武官員，被殺者約一萬五千人。

這便是“藍玉案”。

陛下擢授他為公爵，還取了這個封號，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哪怕面對韃靼軍騎，王崇古的心都沒有這樣跳過。

高儀、張居正對視了一眼，根據朝制，絕嗣或被褫奪的封號，將會成為新功爵封號選擇之一，但是，皇帝在選擇時，往往會避免這樣的事發生。

禮部所擬的封號中，是有個涼國公，但在內閣遴選時，就將之放在了末尾的位置，現在被陛下挑出來，顯然是故意不小心的。

一元輔，一次相，對于圣意，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王崇古額頭見汗，恭聲道：“陛下所選，臣自是欣喜，只是臣功德薄，怕是當不起公爵。”

“看來，閣老是不喜這個封號啊。”

“臣不敢！”

王崇古扶著繡墩跪了下去。

朱翊鈞知道，該給的敲打給夠了，道：“封號而已，閣老何至于此，既然閣老不喜‘涼’，那‘梁國公’，閣老以為如何？”

“謝陛下隆恩！”王崇古叩首謝恩。

朱翊鈞從御案后走出，親自扶起了他，“閣老，實心用事即可。”

“臣自當如此。”王崇古落下了淚。

君臣相宜。

總是會讓人動容，高儀、張居正適時露出了感動的神情。

“眼下，朕有件難事，要請教三位閣老。”朱翊鈞點點頭道。

“請陛下明示。”高儀、張居正也站了起來，齊聲道。

“在運河幫、漕上，浙江、南直隸、河南、山東、北直隸等京、省，抓了刁人三四萬人，且以‘年力精壯’為主，總是關著不太可能，閣老們可有妥善安置他們的辦法？”

聞言。

高儀、張居正一默。

就青幫那些弟子，除了能跑個船，欺負個老百姓，但凡和人事有關的都不會。

雖然他們是儒家門生，擅長“因類施教”，但對于青幫弟子，唯一的安置辦法，“誅”！

王崇古陷入了沉思，良久道：“陛下可還記得南疆？”

“記得。”

南疆，又或者說西域，自古以來都是漢家的疆域，在本朝永樂四年，朝廷在哈密衛設立了哈密衛，實施羈縻。

遺憾的是，成化八年，哈密等衛所一度被吐魯番攻破，諸衛內遷，后復，在正德九年，再度被并，從那以后，朝廷便決定退守嘉峪關。

聽說那里又經過兩代王權的更迭，東察合臺汗國滅亡后，葉爾羌汗國又占據了那里。

“臣在進京前，聽聞葉爾羌汗國阿不都克里木汗權力并不穩固，曾派遣使者來我朝求援，甚至愿意割讓部分土地于我朝，臣在古書中見到，南疆是個不錯的屯田之地，如果能與之達成契約，或許，可以讓青幫三萬精壯去到那里屯田。”